我乃南慶天工院院長,專司督建樞機工程、督造國之重器。
過去十年,我將全部心血都耗在了那條貫通南北的千裏大運河上。
自然也就冷落了我的妻子,林清嫵。
她是當朝首輔林大學士的獨女。
林大學士權勢滔天,連陛下都要忌憚三分。
在我初掌天工院時,他便求陛下賜婚,將女兒嫁我,明為拉攏,實為監視。
而林清嫵,對我這個隻識土木、不通風雅的工匠,從未有過一分好臉色,總是鬱鬱寡歡。
今日,大運河終於竣工,陛下為我設下慶功宴。
我卻看到林清嫵鮮見地心情大好,望向新晉畫聖沈昭的眸中,滿含秋波。
那畫聖正在席間展示新作《江山破》,畫中的運河如同巨斧劈開山川,極盡諷刺。
而他把玩於指間的扇墜,正是我先父遺物——那枚先帝禦賜、象征天工院最高權柄天工令的“魯班齒”。
我舉杯,走到沈昭麵前,手指輕點他扇下的魯班齒。
“沈畫聖的扇墜真是別致,隻是不知這扇墜為何與能號令我南慶三萬工匠的天工令如此相似。”
“沈畫聖手握如此權柄,不知是要作畫,還是想造反?”
滿堂死寂中,我又轉向臉色煞白的林清嫵。
“夫人你說,這動搖國本的大罪,是該算在他頭上,還是算在你頭上?”
......
“賢婿息怒!沈昭是老夫門生,素來仰慕你天工院院長的才名,是小女清嫵不懂事,才將此物借他觀摩,絕無他意啊!”
嶽父林大學士站出來替那二人解釋,一張老臉漲得通紅。
他話音剛落,林清嫵便快步上前,“噗通”一聲跪在我麵前。
她抬起頭,那張我曾覺得清麗無雙的臉上,此刻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夫君,是妾身的錯!”
“妾身見沈畫聖畫技絕倫,想讓你的大運河工程也能沾上風雅之氣,才......才擅自將你的天工令借與他觀摩,以增靈感。”
“妾身知錯了,求夫君原諒!”
她哭得肝腸寸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周圍百官頓時竊竊私語,看我的眼神,從驚疑變成了嘲諷與同情。
“連自己妻子都管不住的工匠頭子。”
“被娘子瞞在鼓裏還渾然不知。”
“果然是個隻懂土木的粗人。”
高座上年輕的皇帝輕咳一聲,笑著開口:
“原來是場誤會,顧院長成就大功,大喜的日子,莫要為這點小事傷了和氣。”
我麵無表情地伸出手,從沈昭扇上,一把扯下那枚魯班齒。
齒輪冰冷,寒意逼人。
我轉身,回到座位。
將那枚沾染了恥辱的魯班齒,重重地拍在桌案上。
宴會繼續,推杯換盞,歌舞升平。
可我知道,我顧凱之,不但在朝堂上顏麵盡失,還即將成為全京城的笑話。
返回天工院的馬車上,我和林清嫵相對無言,氣氛幾乎凝固。
一進內宅,我反手將房門鎖死。
“砰!”
林清嫵身體一顫,像是演練了無數遍,立刻滑跪在地,抱住我的腿,泣不成聲。
“夫君,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這樁婚事,是皇帝的旨意,我不能拒。
我求的,不過是個安分的院長夫人,為我守好後宅,讓我無後顧之憂。
她雖對我這個工匠出身的丈夫心有不滿,但也算安分守己。
前日發現魯班齒不見,我搜遍整座天工院,隻當是進了家賊,卻從未想過,會是她。
我掙開她的手,將那枚魯班齒放回紫檀木博古架的機巧匣中。
她膝行著跟過來,哭聲淒切:
“夫君,我與沈畫聖清清白白,隻是仰慕他的才華......”
“我隻是想讓他為你畫一幅好畫,讓你在文臣麵前,也能風光一些......”
我猛地轉身,死死地盯著她。
“為我風光?”
我的聲音很輕,卻讓她渾身一顫。
她被我的眼神震住,嘴唇哆嗦著,卻還是強自辯解。
“我......我不知道那魯班齒如此重要......我隻當它是個好看的物件......”
她抬起淚眼,眼中滿是委屈。
“夫君,你常年與土木為伴,不懂京中的風雅。”
“沈畫聖才情蓋世,我隻是......隻是想讓你也沾些雅氣,這也有錯嗎?”
我笑了。
原來在她心裏,我就是個隻配聞土木味的粗鄙工匠。
她與人私相授受,竟成了為我好的義舉。
我俯下身,一把捏住她精致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直視我的眼睛。
她的臉上滿是淚痕,驚恐萬狀。
可在那驚恐的深處,我看到了一絲被戳破心思後的怨懟和不服。
她不覺得自己錯了。
她隻覺得,是我這個粗人,毀了她風花雪月的好事。
“我顧凱之,設計千裏運河,打造神兵利器,讓南北商賈暢通無阻,使國門穩固外族不得踏入。”
“我的榮耀,是一寸寸的計算和測量,是用血汗換來的!”
一字一句,紮進她的心裏。
她終於不再辯解,隻是劇烈地顫抖著,眼中的恨意一閃而過。
我鬆開手,任由她癱軟在地。
看著她狼狽的樣子,我心中的怒火,竟詭異地平息了,隻剩下徹骨的寒冷。
我的聲音裏,再沒有一絲情緒。
“從今往後,安分守己,做好你的院長夫人。”
她撐著地,慢慢站起來,低眉順眼地應了一聲“是”。
她理了理散亂的鬢發,對我行了一禮,轉身退了出去。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我身後,單膝跪地。
是我的弟子,公輸。
“院長,夫人近一月,已將名下幾間畫齋和十萬兩銀票,悄悄轉入了沈昭的私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