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戾的賠罪隊伍堵在徹王府門口時,謝霜音正在北苑的藥爐前煎藥。
藥香混著梅香飄出窗,卻擋不住門外那股虛偽的脂粉氣——蘇戾竟帶了一隊舞姬,捧著禮盒,吹吹打打,像是來賀喜而非賠罪。
“六弟!二哥給你賠罪來了!”蘇戾的聲音穿透喧鬧,帶著刻意的洪亮,“都怪我管束不嚴,讓謝奎那廝衝撞了你,這杯賠罪酒,我先幹為敬!”
他舉著酒杯,在府門外仰頭飲盡,動作誇張得像戲台子上的醜角。
蘇徹在正院的廊下磨著劍,劍刃劃過青石,發出刺耳的“滋滋”聲。
陸清婉將剝好的橘子遞給他:“他這是做給街坊看的,想坐實你‘得理不饒人’的名聲。”
“那就讓他演。”蘇徹用劍尖挑起一瓣橘子,送進嘴裏,“演得越賣力,摔得越慘。”
果然,蘇戾見府門不開,竟親自捧著個錦盒,跪在了台階下。
這一下,圍觀的百姓炸開了鍋:
“二皇子都下跪了,六皇子怎麼還不出來?”
“聽說六皇子在北境打了勝仗,就瞧不上親兄弟了?”
“謝家都受罰了,這事該了了吧......”
韓烈氣得要拔刀,被蘇徹按住:“讓他跪。”
他擦了擦劍刃上的橘子汁,“跪到他腿麻,跪到他自己演不下去。”
半個時辰後,蘇戾的膝蓋已經跪得發紫。
他正想找借口起身,府門“吱呀”一聲開了——謝霜音提著藥箱走了出來。
“二皇子請回吧。”
她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素色裙裾在風中微動,“殿下說了,恩怨已了,不必多禮。”
蘇戾的眼睛亮了——來了!
他掙紮著起身,將錦盒舉過頭頂,臉上堆著感激涕零的笑:“霜音,我知道你受委屈了。這盒‘凝神散’是太醫院的秘方,你替我交給六弟,就說......就說我知道錯了,以後絕不再犯。”
他特意壓低聲音,用氣聲道,“裏麵還有謝家族老的信,他們......他們想接你回家。”
謝家族老的信?
謝霜音的指尖顫了顫。
她知道這八成是假的,卻還是忍不住伸手。
錦盒入手微涼,比尋常藥盒沉了半分。
“多謝二皇子。”她接過錦盒,轉身就走,沒有半分留戀。
蘇戾看著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謝霜音的身影剛消失在月洞門後,蘇戾臉上的“懇切”就像被風吹散的煙,瞬間換成了誌在必得的冷笑。
他整了整錦袍,對著門內揚聲道:“六弟,哥哥都親自登門賠罪了,你總不能一直躲著不見吧?”
話音剛落,韓烈就掀開門簾,麵無表情地側身:“殿下請。”
蘇戾哼了一聲,邁過門檻時故意腳下一崴,差點摔倒——這是他早就想好的“苦肉計”,想顯得自己“心力交瘁”。
可韓烈就像沒看見,連扶都沒扶,讓他的算計落了空,隻能訕訕地直起身,跟著往裏走。
正院裏,蘇徹正坐在石桌旁喝茶,左臂的繃帶鬆鬆垮垮地掛著,看著像沒什麼大礙。
陸清婉站在他身後,手裏拿著本書,見蘇戾進來,隻是淡淡頷首,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六弟,你可算願意見哥哥了。”蘇戾幾步衝過去,作勢就要扶蘇徹,“快讓哥哥看看,傷得重不重?都怪哥哥不好,沒看好底下的人......”
“二哥客氣了。”蘇徹往旁邊挪了挪,避開他的手,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天氣,“不過是些皮外傷,死不了。”
蘇戾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笑也掛不住了。
他沒想到蘇徹如此不給麵子,隻能訕訕地收回手,在石桌旁坐下,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燙得他差點吐出來,卻隻能強忍著,含糊道:“好茶,好茶......”
韓烈在旁邊看得直撇嘴,這是去年的陳茶,連府裏的下人都不喝,也就蘇戾這種蠢貨當寶貝。
“六弟啊,”蘇戾放下茶杯,開始打感情牌,“你我兄弟,自小一起長大,雖然後來有些誤會,但血濃於水啊。你在北境立了大功,哥哥打心底裏為你高興,以後在朝堂上,哥哥一定力挺你!”
“哦?”蘇徹挑眉,“二哥要力挺我什麼?是挺我查清楚落馬坡的伏擊,還是挺我揭發有人挪用軍餉?”
蘇戾的臉“唰”地白了,端茶杯的手都在抖:“六弟......你這是什麼意思?哥哥聽不懂......”
他欲蓋彌彰。陸清婉掩唇輕笑,韓烈更是直接拔出了刀:“二皇子,在我家殿下麵前,最好放尊重點!”
“你們想幹什麼?!”蘇戾嚇得連連後退,色厲內荏地喊道,“我是二皇子!你們敢動我?!”
蘇徹站起身,一步步逼近他,身上的寒氣讓蘇戾忍不住打哆嗦:“動你?我當然不敢。”
看著他驚慌失措的樣子,蘇徹笑了:“二哥要是沒事,就請回吧。”
蘇戾又氣又怕,指著蘇徹,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你......你......”
“滾。”蘇徹的聲音冷得像冰。
蘇戾哪裏還敢停留,連滾帶爬地往外跑,連被掀翻的椅子都忘了扶。
跑到門口時,他正好撞見謝霜音。
“廢物!”他對著謝霜音怒吼,卻不敢停留,狼狽地衝出了徹王府。
看著他的背影,謝霜音皺了皺眉,走進院子:“殿下,藥好了。”
蘇徹沒看藥碗,隻是望著蘇戾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跑不掉的。”
而此時的蘇戾,剛跑出徹王府,就對著隨從怒吼:“備車!快備車!去鳳儀宮!”
馬車疾馳而去,留下一路驚慌的塵土。
正院的廊下,謝霜音拿著二皇子給她的藥品。蘇徹將劍扔給韓烈,劍鞘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打開看看。”
謝霜音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旋開了鎖扣。
裏麵果然有封信,卻不是族老的筆跡,而是謝舫的——“殺蘇徹,可重歸謝家”。信紙下,壓著個小瓷瓶,標簽上寫著“凝神散”,瓶底卻刻著個極小的“燼”字——謝燼的私章!
“腐骨散。”陸清婉湊過來看了一眼,臉色微變,“無色無味,混在傷藥裏,三日內必發,神仙難救。”
謝霜音的指尖冰涼。
她終於明白,蘇戾不僅想殺蘇徹,還想讓她背黑鍋——一旦蘇徹死了,這封信和藥瓶,就是她“為謝家報仇”的鐵證。
“他倒是看得起我。”她將瓷瓶扔在石桌上,發出清脆的響,“以為用‘家族’就能拿捏我?”
蘇徹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忽然伸手,用劍鞘挑起她的下巴。
他的動作很輕,眼神卻銳利如刀:“那你剛才......為何要接?”
謝霜音的心跳漏了一拍,猛地別過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