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如冷風灌入心口,凍得他四肢百骸凝冰。
舌尖翻湧的不再是酸苦,嘔成了血腥。
沈澤楷生硬牽動唇角,麵無表情:“罷了,你們說什麼便是什麼。反正,你們從不信我。”
宥宥從傅婉清懷中探頭:“媽媽!壞男人認了!你要狠狠罰他!”
她目光若有似無瞥向角落痛哭的李昊然。
見他鼓勵般點頭,聲音更亮:“媽媽!我不要他當爸爸!他會害死我!”
傅婉清這才動作,安撫地摸摸宥宥的頭:“宥宥別怕,媽媽護你。”
她站直身,看向沈澤楷的眼神冷若冰霜:“沈澤楷!你這次太過!去老宅祠堂罰跪!何時認錯何時出來!”
傅婉清真怒了,罕見展露威嚴。
她抱起宥宥,又去角落扶起哭碎心的李昊然。
“一家三口” 說笑著上樓,再未給沈澤楷半個眼神。
李昊然卻挑釁回眸,眼中得意將他刺得體無完膚。
傅母慢悠悠起身,十足長輩架勢,命人將他扭送入車。
方才鬧劇甚大,車外圍觀者眾,議論紛紛。
所言卻皆是信他:
“澤楷兄弟別擔心,我們都信你。”
“傅總定不會讓你受屈,她必有苦衷。”
“傅總那般愛你疼你,定有難言之隱,你也要信她。”
安慰溫言,此情此景下,亦成紮心冰刃。
信傅婉清?正因信她,他才被當傻子糊弄八年。
祠堂建於深山傅家祖宅,盛夏亦透陰冷。
他昨夜躺了一宿,渾身酸疼,又被按在岩塊上跪了三天三夜。
每隔一時辰便來問知錯否。
他猶豫一秒便是死性不改,押去受家法。
聽聞這批人自幼習練家法,棍棒精準砸骨,恨不能敲碎他骨頭。
沈澤楷疼得幾欲昏厥,被冷水潑醒。
視線被血汗模糊,他實在撐不住,思緒飄回七年前。
他失子那日,亦是這般血肉模糊。
傅婉清也曾整夜跪祠堂,求父母莫趕沈澤楷走。
她承傅家壓力,沈澤楷亦擔父母施壓。
他因意外失去生育能力,傅家對傳承執著入骨,傅婉清更是一代單傳。
他猶豫良久,傅婉清卻發毒誓願丁克,他信了。
最難那年,她們眼中唯彼此。
如今,這許是愛錯人、信錯人的懲罰。
可他從來不是甘受屈辱的懦夫。
背叛者,必付代價。
昏沉數日,祠堂門方開。
傅婉清踉蹌滑跪至他身邊,神色疲憊,滿眼心疼,啞聲道:“澤楷,我來接你。”
沈澤楷眼神木然,視線從排列整齊的牌位,緩緩移至傅婉清臉上。
一代單傳,傅家翹楚。
他竟信她不要孩子的鬼話。
今日種種,皆他自作自受。
沈澤楷別開視線,撐著膝蓋欲起。
渾身骨頭似碎,稍動即痛得臉色煞白。
腳剛踏實,便重重跌下。
傅婉清眼疾手快攬他入懷,手剛觸及,便被他的痛呼震住。
聲音發顫:“你怎麼了?隻是罰跪而已啊?”
隻是罰跪?那他滿身傷是假?
沈澤楷此刻方悟,傅婉清對他的關心何其浮於表麵。
他掙脫她懷抱,倚靠門框,氣若遊絲:“傅婉清,是你說我不喜便可送走那孩子。”
傅婉清擰眉,語帶無奈:“澤楷,傅家香火不能斷。這孩子,是我給傅家的交代。”
沈澤楷嗤笑:“領養的孩子算何交代?莫非她是你養在外的親生女?”
傅婉清表情僵滯,心虛反駁:“胡說什麼!我愛的唯你!宥宥隻是合眼緣!”
她不敢看他,不敢吐露真相。
樁樁件件,令他從失望至絕望。
莫大悲慟下,壓抑多日的情緒翻湧,逼他脫口而出:“傅婉清,你......”
究竟還想騙我到幾時?
話未說完,便被突現的李昊然截斷。
“婉清!宥宥鬧著買玩具,我們同去吧?”
他挽傅婉清手臂便走,行至半途方 “驚覺”:“先生出來了?要同去嗎?”
詢問語氣毫無邀請之意。
“他回去養傷,不去。” 傅婉清冷臉代答。
她神色複雜看向沈澤楷:“明日那孩子正式入族譜,認你為父。莫再胡鬧。”
沈澤楷垂首,不辨情緒。
他扶牆緩挪步子,正迎上滿麵焦灼的秦疏辭。
委屈紅了眼,罕見流露脆弱:“疏辭...... 你怎麼才來?”
他虛弱囈語令傅婉清心頭一顫,忍不住關切:“別亂跑,同秦疏辭好好歇一晚。明早我來接你。”
沈澤楷意味不明 “嗯” 了一聲。
傅婉清盯著他背影,心如被大手攥緊,隻能一遍遍告誡自己不可心軟,此事不能妥協。
她想著一會兒給他買個護膝,入秋了,他膝蓋又該疼了。
秦疏辭狠狠剜了傅婉清一眼,紅著眼小心翼翼扶他上車。
輕柔哽咽道:“澤楷,行李我已從傅家取出。李昊然把簽好字的協議給我了...... 你同她,再無瓜葛。”
沈澤楷長舒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終鬆懈,嗆咳一聲:“好極了,疏辭,我們走,永不再回。”
秦疏辭滿眼疼惜拂去他淚:“好,永不再回。”
車啟動,沈澤楷望向窗外一閃而過的傅婉清 “一家三口” 和樂畫麵,釋然一笑。
傅婉清,這一次,是我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