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乏了,想歇息。”沈臨璟閉上眼,聲音虛弱而疏離。
李姝儀眉頭緊鎖,剛欲開口。
門外驟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與呼喊。
一個小兵氣喘籲籲衝進來。
“將軍,不好了,村頭突發山洪。好幾戶被淹,軍營正緊急組織搶險。”
村頭?
正是待他如親人的裏正家。
李姝儀猛地站起,拔腿就往外衝。
衝到門口,她腳步一頓,倏然回頭,語速極快地命令。
“你好生躺著,不準亂跑。候我回來。”
語氣不容置疑。
話音未落,人已如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
沈臨璟怎可能安臥。
裏正一家是此冰冷世間僅存的暖意,他絕不能坐視不理。
強忍傷痛起身,剛跌撞撞走出大門。
迎麵便撞上了精心打扮、光彩照人的柳之墨。
他穿著時興的錦緞長衫,外罩嶄新鬥篷,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是此營地無數女子夢中“城裏公子”的模樣。
“你想參考?”柳之墨攔住他的去路,目光銳利如針,嘴角噙著一絲了然與輕蔑。
“與你無幹。”沈臨璟側身欲走。
柳之墨伸腿擋住,目光鄙夷地在他身上刮過。
“就憑你?一個泥腿子出身、大字識不得幾個的鄉下男子,也配參考?癡心妄想!”
“總比你強,”沈臨璟停下腳步,轉身直視他,語氣平淡卻字字如冰。“隻能依附女子,靠搶別人的妻主過活。”
柳之墨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掩嘴輕笑,帶著勝利者的炫耀。
“姝儀她樂意啊。瞧見沒,我身上穿的、戴的,哪一樣不是她花的錢。她每月的俸祿,從不交予你這個'正君',隻交予我保管。”
“上回她去省城出差,還特意繞遠路,花了大價錢為我帶回這隻翡翠扳指。她為你,做過甚麼。”
他得意地晃了晃指上那隻碧綠通透的扳指。
“隻要我不想讓你考,”柳之墨逼近一步,聲音壓低,帶著蛇蠍般的陰冷。“你就絕對考不成。不信,走著瞧。”
沈臨璟的心被一句句鈍刀淩遲,他看著眼前這張寫滿得意的臉,反問。
“你已經得到了李姝儀,搶走了我的妻主和孩兒,還想怎樣。”
柳之墨笑了笑,露出一個意味深長、充滿惡毒的表情。
“很快,你就知曉了。”
木門在身後合攏,沈臨璟莫名打了個寒顫。
他不再理會柳之墨,拔腿向前村跑去。
遠遠地,便看見那座連接兩岸的石橋上,佇立著一個挺拔的墨色身影。
李姝儀正立於橋頭最高處,沉著冷靜地指揮抗洪,衣袖高挽,露出結實有力的小臂,雨水與汗水混在一起,順著她冷硬的下頜線滑落。
河水在暴雨中咆哮翻騰,但在她有條不紊的指揮下,混亂似有平息之勢。
勁裝濕透緊貼身軀,勾勒出賁張的線條,卻絲毫不減她周身那股掌控一切的威嚴與力量感。
沈臨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這樣的李姝儀。
冷峻、強大、宛若定海神針。
心底某個角落,竟可悲地泛起一絲陌生的悸動。
但他立刻移開目光,強迫自己清醒。
看到裏正一家已被安全轉移至高地,懸著的心才稍安。
剛鬆一口氣,背後猛地傳來一股凶猛的推力。
“沈臨璟,你去死吧!”
柳之墨那張因嫉恨而扭曲的臉出現在眼前,眼中是淬毒的瘋狂。
沈臨璟在失去平衡的瞬間,本能地死死抓住了柳之墨伸來的手腕。
噗通!噗通!
兩道身影一同栽入洶湧渾濁的洪水之中。
巨大的落水聲驚動了橋上眾人。
李姝儀猛地轉頭。
看清水中掙紮的兩道身影,她瞳孔驟然緊縮,下意識脫口而出。
“之墨!”
冰冷的洪水瞬間灌滿口鼻,沈臨璟在滅頂的窒息中,眼睜睜看著李姝儀如同一頭迅捷的獵豹。
毫不猶豫地掠過離她更近、正在水中沉浮的自家,目標明確地撲向在水中撲騰呼救的柳之墨。
李姝儀一把抓住柳之墨的胳膊,柳之墨立刻如藤蔓般死死纏上她的脖頸。
“姝儀姐,救我!我好怕......”
“別怕,抱緊我。”李姝儀用力回抱他,濕透的勁裝緊貼著他的曲線,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與失而複得的慶幸。“無事了,我絕不會讓你有事。”
李姝儀緊抱著柳之墨,奮力遊向岸邊,小心翼翼地將他托舉上岸。
她迅速脫下濕透的外袍,動作輕柔地裹住他瑟瑟發抖的身體,眼神裏全是心疼與專注。
沈臨璟在冰冷的洪水中沉浮,每一次掙紮都耗盡力氣。
他想笑,卻嗆進更多汙水,肺腑火燒火燎地疼。
意識模糊間,他終於徹底了悟。
在李姝儀心中,他的命,永遠輕賤如草芥,抵不過柳之墨一絲頭發。
無邊的黑暗與刺骨的冰寒徹底吞噬意識前,沈臨璟恍惚聽見遙遠模糊的呼喊,卻再也沒有一絲力氣睜開沉重的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