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在一扇油漆剝落的舊木門前停下,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他抬手敲了敲門。
門很快開了。
站在門後的,是一個看起來和我年紀相仿的年輕人。
他身形壯碩,穿著洗得發白的舊布衫,麵容清秀卻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沉靜。
他的眼睛很亮,目光掃過父親,最後落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
“你們找誰?”
“我們…我們找老先生。”
父親急忙開口,語氣帶著懇切。
“就是以前在觀音廟擺攤,給人看事的那位老先生!”
年輕人沉默了一下,眼神裏掠過一絲了然和淡淡的哀傷。
他側身讓開。
“進來吧。師父他老人家......已經不在了。”
心猛地一沉。
我們跟著他走進屋裏。屋內陳設極其簡單,卻異常整潔。
那股線香的沉靜氣味更濃了,源頭是屋子角落一張小供桌。
桌上沒有神像,隻擺著一個烏木牌位,前麵放著一個古舊的銅香爐,裏麵插著幾支尚未燃盡的線香,青煙嫋嫋。
“我叫石磊,師父叫我石頭。”
年輕人示意我們坐下,自己也在旁邊一張舊竹椅上坐定。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臉上,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師父走了一年了。”
父親急急追問。
“老先生他…怎麼走的?我們前些年還......”
“喉癌。”
石頭的回答很簡短,聲音低沉下去。
“發現時已經很晚了。做了手術,切了病灶,但還是......”
他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目光望向供桌上的牌位,帶著一種複雜的情緒。
“師父臨走前,已經不能說話了。氣管切開,喉嚨那裏......是空的。全靠紙筆。”
屋子裏一片寂靜,隻有香灰輕輕剝落的聲音。
想象著那位能掐會算、幫過我們的老人,最終竟以如此痛苦的方式離世,一股寒意夾雜著酸楚湧上心頭。
石頭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近乎歎息的沉重。
“師父常說,窺探天機,指點迷津,終究是逆天而行。他說......這是老天爺罰他,讓他把泄露的‘天機’,一個字一個字......都吞回去,再也說不出口。”
屋內那令人窒息的寂靜,被父親急促的呼吸聲打破。
他搓著手,眼神在石頭和我之間來回逡巡,最終下定決心般開口,聲音幹澀:
“小哥......我們這次來,實在是有難處。老先生不在了,我們......我們隻能來求你了。”
石頭安靜地看著父親,沒有接話。
父親舔了舔嘴唇,從懷裏摸索出一個用舊手帕層層包裹的小包。
他顫抖著手解開,露出裏麵一疊新舊不一的鈔票,小心翼翼地推到石頭麵前的小木桌上。
“這是一點心意,隻求小兄弟能幫我們看看,這孩子......”
父親指了指我,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焦慮。
“他最近......很不對勁。夜裏驚夢,白天恍惚,總說看到些......不幹淨的東西。去了醫院,查不出毛病,可人眼看著就瘦了,精氣神都沒了。我們實在沒辦法了。”
父親的話語帶著絕望的懇求。
石頭卻仿佛沒看見桌上那疊刺眼的錢。
他的目光,再次鎖定了我,眉頭比剛才皺得更緊了些。
“你跟我來。”
他站起身,走向屋子更深處。
那裏光線更暗,隻有供桌上香火的一點微光。
他彎腰,從供桌下取出一個沉甸甸、布滿斑駁銅綠的舊盆。
盆身很大,邊緣鑄著兩隻模糊的獸首耳環。
石頭拿著盆,一言不發地走出了屋子。
我和父親對視一眼,不明所以地跟了出去。
隻見他走到院子角落一個簡陋的自來水龍頭下,擰開,接了滿滿一盆清水。
水流嘩嘩作響,在寂靜的院子裏格外清晰。
他端著那盆水回來,放在屋子中央的地上。
水麵因為移動而微微晃動,映著屋內昏暗的光線和我們模糊的倒影。
石頭對我示意,指向銅盆。
“雙手,抓住盆耳。”
我依言蹲下,雙手握住了那兩隻冰涼的銅耳。
石頭走到供桌旁,用指尖從銅香爐裏撚起一小撮細膩的香灰。
他站到我身邊,對著那盆清水,口中開始低聲誦念著一種古老而晦澀的音節。
隨著他的低語,他撚著香灰的手指輕輕搓動,灰白色的粉末如同細雪般,星星點點地飄灑在水麵之上。
起初,水麵隻是微微蕩漾,倒映的我的臉龐還算清晰。
但隨著香灰不斷飄落,水麵仿佛被攪渾了。
我的倒影開始變得模糊、扭曲,像滴入了墨汁的水墨畫。
顏色變得渾濁不清,五官也逐漸難以辨認。
就在這時,一種難以言喻的寒意從抓著銅耳的手心竄上來,瞬間蔓延全身。
渾濁的水影裏,屬於我的那個扭曲影像旁邊,另一個影子悄然浮現!
它更淡,更虛,像是隔著一層油汙。
形狀極其詭異,像是一個被扭曲的人形輪廓。
最令人頭皮發麻的是它的“頭部”,那裏沒有清晰的五官,隻有一團不斷蠕動的混沌暗影。
它緊緊貼著我那渾濁的倒影,兩者幾乎要重疊在一起,透出一種令人作嘔的粘稠感。
“嘶......”
父親倒抽一口冷氣,臉色瞬間煞白如紙。
踉蹌著後退了一步,手指著水麵,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石頭的低語戛然而止。他盯著水麵那糾纏的兩個影子,尤其是那個扭曲的存在,臉色凝重得如同寒鐵。
他撚著香灰的手指停在半空,剩餘的灰燼簌簌落下。
屋子裏隻剩下水盆邊線香燃燒的細微劈啪聲,以及我們三人粗重的呼吸。
良久,石頭才緩緩開口。
“不是尋常的衝撞......是命裏的劫數。纏得很深了。”
他抬起頭,目光銳利如刀直勾勾的盯著我。
“這東西......沾著你的命氣,甩不脫躲不開。是‘奪命劫’。”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
“我能看到它,但......我未必有本事化解它。師父在時,或許......”
他後麵的話沒說下去,但意思已經很清楚。
連他師父那樣的高人,最終都落得那般下場,何況是他?
父親聞言,腿一軟,幾乎要跪下去,聲音帶著哭腔。
“小哥!求求你!無論如何,想想辦法!我們就這一個孩子啊!錢不夠我們可以再......”
石頭抬手,製止了父親的話。
他看了一眼桌上那疊錢又再次看向水麵那令人心悸的景象。
“我可以跟你走一趟......但不一定能幫你化掉此劫,這一切全看你的命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