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冬天,嗬氣成冰,最冷的時候,我和娘親隻能裹著一條破棉被,聽著屋外餓狼的嚎叫入睡。"
薑杳的聲音清淺,像在說一個無關緊要的故事,卻聽得裴世安呼吸一滯。
“杳杳...”
半晌,他才終於說服自己——眼前這個清冷疏離的女子,早已不是記憶中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了。
雖然她在人前總是掛著得體的微笑,裝出一副明媚模樣,但那雙眼睛,卻時常在不經意間流露出荒蕪的底色。
淒清苦楚,卻又過分迷人。
薑杳收回目光,禮貌對裴世安又道。
“世子不必為難,薑杳不是那不知深淺的人,此番上京也不是仗著以前老侯爺的承諾,妄圖攀附侯府。”
“等找到可以落腳的地方,我會自行離開。”
她的聲音柔和,卻字字清晰。
“世子品貌兼優,合該配得上更好的姑娘。”
“不,不是的。”
裴世安急急上前一步解釋。
“我不是不想,其實能重新見到你,我很開心,我...”
話音未落便自知失言,慌忙側首避開視線。
待氣息稍平,才深吸一口氣鄭重道:
“杳杳你放心,母親不是那種勢利小人,如果她實在不同意,我就去求父親。"
提起裴輕衍,裴世安語氣裏都帶上了尊敬。
“父親雖是武將,卻極為重信重諾,有清流風骨,他時常教導我要'不諂權貴,不淩弱小',若他知曉此事,定然不會拒絕這樁親。”
“是麼。”
不諂權貴,不淩弱小...
她在心底冷笑。
裴輕衍,這話從你口中說出來,當真是天大的諷刺。
薑杳靜靜地望著眼前的裴世安。
他長得同年輕的裴輕衍有些像,可眉梢眼角卻少了幾分淩厲冷貴,多了些少年人的熾熱和單純。
裴世安不知道此刻薑杳平靜的表象下,正翻湧著怎樣刻骨的寒意。
他隻覺得薑杳在看著他,眼底似有微光閃動。
那目光太過複雜,讓他來不及深思,脫口而出道。
“杳杳,等著我,我一定讓你風光嫁進來。”
——
這日薑杳剛梳洗完,就聽見嬤嬤扣響房門的聲音。
“姑娘起身沒有?夫人來看你了。”
宋婉柔讓下人把帶來點心盒子,在院內石桌上鋪開。
微笑著朝薑杳招招手。
“薑姑娘休息的如何,住得可還習慣?”
她眉眼柔和,舉止有禮,對應了名字中的溫婉柔和之意。
若不是薑杳前世知道她那些手段,還真當其是個端莊大度的主母。
心思微動,薑杳收回到嘴邊的話,率先舉步走向石凳,剛要坐下,卻聽一旁的婆子沒好氣地開口。
“見著夫人,姑娘應該先見禮,怎得還沒回話就要自行落座,這鄉野長大的就是沒規矩。”
“不得無禮。”
宋婉柔聲音溫和。
“你既是薑家的女兒,那於侯府而言便不是外人,不必在意那些虛禮,快坐。”
她伸手拉著薑杳坐下,眼睛卻一直留意著麵前人如何反應。
“有勞侯夫人掛念,我一切都好。”
薑杳低下頭,怯懦的樣子,仿佛真被那婆子的嗬斥給嚇住了。
一個從小養在鄉野、無人教導的粗鄙丫頭,怎麼可能對高門貴女的禮數應對自如?
若她此刻表現得滴水不漏,反倒惹人生疑。
果然,對方看了她的表現後,眼底的審視淡了幾分。
“那就好。”
宋婉柔笑意溫柔,目光卻一寸寸掃過她的眉眼,“幾年不見,薑姑娘出落得越發標致了,倒讓我想起一位故人......”
薑杳眨了眨眼,露出茫然的神色。
“夫人說的是誰?”
“戶部尚書宋家嫡女,宋窕窕。”
宋婉柔一邊說,一邊垂眸朝薑杳的小臂看過去。
她清楚記得宋窕窕的腕間,有一塊心形的胎記。
十幾年前,她便執刀從胎記的中心刺下,挑斷了那隻手的筋脈。
可是薑杳的小臂上除了幾道深淺不一的曬痕,別說胎記、傷疤,就連一棵痣都沒有。
難道是自己多心了?
這世間真有模樣如此相像的兩個人?
薑杳知她心中所想,狀作思慮後開口。
“兒時倒也有人說起過,但聽聞那位假千金被揭穿後就跟情郎私奔了,做出這等傷風敗俗之事,便是有天仙般的容貌,也為人所不齒。”
說完她才後知後覺地捂嘴。
“夫人娘家也姓宋,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無妨。”
宋婉柔眼底晦暗不明。
“你說的對,比起容貌,德行才是女子的立身之本,不是麼?”
說著她一拍手。
“看我,淨顧著說話了。”
而後捏起一塊糕點遞到薑杳手中又道。
“這是京中蜜香居的招牌芙蓉肉鬆糕,快嘗嘗看合不合口味?”
薑杳瞳孔驀地放大了一瞬。
自從經曆了那件事後,肉鬆散發出的甜膩氣息,讓她腹中翻湧不止,幾乎就要嘔出來。
可對於一個北疆的孤女來說,她沒有理由拒絕一份這麼精致的糕點。
薑杳自知這也是試探的一環,若不吃,定會引起宋婉柔的疑心。
於是微笑著接過來,放進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