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府門到正堂不過數十步的距離,卻仿佛走過一場無聲的博弈。
薑杳等人剛要邁步離開,就聽宋婉柔強裝鎮定道。
“這樁親事關乎裴、薑兩個孩子的命運,萬不能草率定論,可否先請薑姑娘在府上小住幾日,待我同族親商議之後,再做安排。”
她神色外緩內急,似乎有意催促薑杳答複,踏前一步繼續道。
“薑姑娘不會這幾天的時間都等不了吧。”
薑杳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繡鞋尖上那朵將謝的海棠花上。
再抬眼時,已是溫順如水的模樣:
“聽憑侯夫人安排。”
聽說薑杳要住下,裴世安自薦引領她前去落腳。
兩人剛穿過垂花門,一個高大英挺的身影就從外麵走了進來。
裴輕衍來在廳前,餘光瞄到廊下閃過一尾裙角似曾相識。
未及多思,就正看到蘇道明迎麵走來。
這位錦鴻書院的山長素來清傲,鮮少踏足勳貴府邸。
他唇角微揚,心道嫡子果然不負所望,連蘇山長這般人物都願折節下交,當真是給侯府掙足了臉麵。
正要上前寒暄,卻見蘇道明麵色陰沉,見了他也不過草草拱手,便匆匆告辭而去,背影分明透著幾分怒意。
裴輕衍眉頭一皺,視線越過宋婉柔肩頭,卻不見嫡子身影,臉色愈發沉了下來。
“世安呢?師長離府都不親自相送,成何體統?”
宋婉柔眼看著蘇山長上了馬車,這才立刻斂衽上前。
“安兒他...另外有事,這才沒有送山長出來。”
她邊說邊將裴輕衍讓到屋中。
“侯爺今日辛苦了。”
宋婉柔聲音溫婉,端的是一副大家風範。
將一杯香茗奉至裴輕衍麵前。
“這是今春的白毫銀針,侯爺嘗嘗可還順口?”
裴輕衍接過茶盞淺啜一口。
緊皺著的眉頭才有了略微舒展。
“你平日莫要太縱著他了,春闈在即,本侯不想他這個時候被人說不尊師重道。”
宋婉柔糯聲稱是,緊接著就聽裴輕衍又問。
“今日蘇山長登門,究竟所為何事?”
“這...”
宋婉柔素來清楚裴輕衍的脾氣,也知道這位郎君溫儒表麵下那殘厲的手段。
此時若是扯謊,定會被他瞧出來,於是定了定神道。
“蘇山長來是為了,給世安說親。”
“哦?”
這點裴輕衍倒是沒有想到,他此前一心撲在戰事上,經宋婉柔一提,才發現兒子如今都十五了,也到了該議親的年紀。
“是哪家貴女,能入得了山長的眼?”
裴輕衍問。
回想起那張直到現在,還令自己心神不寧的臉,宋婉柔選擇避而不談。
“不知侯爺有沒有中意的人選?”
聽她這麼說,裴輕衍大概明白了方才蘇道明為何憤憤離去。
“怎麼,山長親自做媒,世安都沒看上?”
兒子的眼光還真高。
宋婉柔不答,裴輕衍就以為她是默認。
“這等事,你做嫡母的拿主意就好,隻是——”
他邊說,邊漫不經心地摩挲著茶盞邊緣。
“做世安的妻子,賢良淑德遠比家世門第要緊。”
矜貴的男人忽然抬眸,眼底閃過一絲銳利,聲音也沉了下來。
“本侯戎馬數載,拚殺北疆,為的就是可以讓後輩子孫不必為權勢折腰,不為門第所困。”
最後一字落下,室內陷入短暫的沉寂。
宋婉柔垂眸,看見自己的影子在地上微微顫動。
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侯爵新貴,不就“折腰”於她這個清流“貴女”的石榴裙下麼。
她就這樣僵立著,直到裴輕衍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回廊盡頭,都未曾挪動過半分。
“夫人,夫人?”
小廝進來稟報。
“何事?”
宋婉柔麵朝著門口,肩膀繃得筆直。
“侯爺說這幾日會宿在營中,讓夫人不必等他,早些安歇。”
“知道了,下去吧。”
小廝拱手離開。
等到身形完全消失在院門外,宋婉柔才一巴掌揮落桌上的茶盞。
裴輕衍。
他到現在還記得那個賤人!
侯府偏院。
薑杳立在回廊之下,仰首望著飛簷下那對褪色的銅鈴,恍惚間仿佛又聽見十五年前清脆的鈴音。
那時她隨母親來侯府赴宴,這間棲梧居還是招待貴客的雅居。
如今侯門的府邸新擴,前院一派富麗堂皇,而這裏連門楣上的三個大字都已經斑駁。
如同那些被舊人辜負遺忘,又為歲月碾碎的誓言。
“杳杳,母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正在薑杳出神兒的時候,裴世安清朗的聲音打斷了思緒。
他目光掃過那有些破敗的屋舍,喉結動了動,有些不好意思道。
“因著府內客房還在修葺,才將你安排在這裏的。”
“若是你在這裏住不慣,不如搬到文瀾苑去,我去書舍湊合兩天就行。”
薑杳搖搖頭。
“世子言重了,能得侯府收留,已是薑杳的福分。”
她微微欠身,抬眸時眼底一片澄澈,點綴了幾絲感激。
“況且這裏比天寒地凍的北境好了許多,又怎會住不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