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他敢

第二天，票就到了，江陸離聽說是去音樂會，欣然同意。

然而，看著票麵附的介紹中，首席小提琴的名字——餘蒙萌，她眼光略頓了頓。

周三下班後，他們簡單用了晚餐，就到了劇院。

圓頂玻璃幕牆在黑夜中熠熠生輝，二人均是一身莊重的黑色，這音樂會很別致，名為“從巴洛克到新古典”，刨除其他不說，隻這個主題，江陸離是願意來聽的。

所以在開演前不久，他們坐到了預定的位子上。

燈光一明一暗，舞台兩端的題詞牌上閃過演出即將開始的字樣，場內漸漸安靜下來。

樂隊次序入場，走在最後的，是本場的指揮和首席小提琴，也就是，那位姓餘的姑娘。

江陸離自台下望去，那纖細的身材在一席白裙掩映間，顯得仙氣十足，長發工整地盤在腦後，沒有一絲多餘。橙紅色的小提琴在她纖纖玉指中散發著迷人的光輝，她走至提琴組最前，與指揮相望，略略點頭。而後，卻在指揮最後梳理情緒的間隙，忽然轉頭，垂眸，望向了觀眾席。

江陸離感覺那眼神在片刻搜尋後鎖定了自己，之後唇邊開啟一抹笑，隨著BWV.1001第一個音的驟然劃出，琴弓在琴弦之上拉出完美的弧度，仙子般的少女收回目光，心中再無旁騖，瞌眸、轉腕、落指，一切都是那麼地精確、悠揚，飄散的音符就如同眼前的人，彷如一件精工雕琢的珍品，讓人沉浸，也讓人歎服。

江陸離和周璟時坐在台下，樂曲自耳畔飄入，心底各自懷著心思。

待到整場演出結束，大家起立鼓掌，樂隊謝幕，那位餘姓姑娘施然走向後台，沒有再看台下一眼。

等著退場的時候，周璟時終於說話了，“一會兒，咱們去後台看看，那首席是我發小。”

江陸離回過頭，盯了他幾秒，“好，”語氣中聽不出什麼異樣。

於是二人隨著人流出到廳外，拐了幾個彎，進到舞台後方那一片。

樂隊的成員們各自或收拾著樂器，或卸著妝，或幾人一起閑聊著。周璟時看看靠裏一排的單間，一個門邊貼著餘蒙萌的名字，於是便走過去，敲開了門。

方才那仙子般的美人果然就在其中，正用軟布輕輕擦拭著提琴麵板，見到來人，抬頭展開一個甜甜的微笑，“璟哥哥，我今天表現得怎樣？”

周璟時足足在門前站了兩秒，他有種想拉起江陸離就走的衝動，然而卻是身後人，不著痕跡地推了他一把，兩人終是進到屋內，關上了門。

餘蒙萌眼神在江陸離身上走過一圈，又轉回站在前麵的人，“你還沒回答我呢，璟哥哥，”語氣又嬌嗔了幾分。

“挺好……”周璟時從後槽牙中擠出幾個字，皺著眉頭狠瞪餘蒙萌，示意她別過分。

“嗬嗬，”對麵姑娘卻笑笑，將琴放下，“這位就是姐姐了吧，”她終於將目光定格在江陸離身上，“我叫餘蒙萌，姐姐怎麼稱呼？”

江陸離笑笑，說了自己名字，情緒平緩非常，仿佛隻是認識了一位新朋友。

“名字真好聽！”餘蒙萌讚歎著，“你今天能來我很高興，而且，我也想聽聽姐姐的評價呢？”她抬著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江陸離。

這分明是在出難題，周璟時暗暗揪心，但既已進來，他也隻能隨機應變。

站在他身邊的江陸離聞言，卻隻輕鬆地笑笑，“非常好，很經典。尤其是巴赫的三部，在餘小姐這個年齡就敢拉巴赫無伴奏組曲，實屬勇氣可嘉，而且你完成得很好。”她略做停頓，“再有就是OP.59第三首，貝多芬的深沉複雜，對照餘小姐清麗的外形，有種衝突的美感，這是獨屬於你的魅力，無可複製。”

江陸離說完，朝坐在椅子上的小姑娘笑笑，“希望以後還有機會，能聆聽你更多作品。”

“嗬嗬，謝謝姐姐誇獎。”餘蒙萌歪了歪頭，“我正在錄一張個人CD，回頭寄給你一份。”

“好啊，”江陸離應了，“給璟時就行，他會帶給我。”語氣淡然，卻無形地宣誓了主權。

餘蒙萌看著他們，眸光忽然轉了轉：“姐姐知道，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嗎？”

此話一出，周璟時立刻有種不好的預感，馬上開口道：“餘蒙萌，你聊點靠譜的！”再這麼說下去，任誰也會覺得不對勁了。

“我隻是說個事實，你急什麼？”餘蒙萌完全不拿他的話當回事，隻看著江陸離。

“知道，璟時和我說了。有你這樣一位妹妹，是他的榮幸。”江陸離坦然道，她忽然有點慶幸那天聽到了那段談話，至少，這讓她不至於在如此的挑釁下失了方寸。

“哈，”餘蒙萌又笑了笑，“姐姐，那我問個隱私點的問題，你是璟哥的女朋友嗎？”

江陸離微微抬頭，卻沒有做答，隻看著她。

一旁的周璟時向前走了半步，“你說呢？”他問，抬起靠外側的左手隱隱指了指對麵人。

這明顯的警告卻被餘蒙萌無情忽視了，“你們感情很好麼？”她繼續笑著問。

“很好。”江陸離答，“謝謝你的關心。”她很好奇，這小姑娘到底要說什麼，她的身份，此刻已清晰得不能再清晰，而她，是要向自己示威？還是炫耀？

餘蒙萌卻似在她的感謝中思索著什麼，隨後幽幽起身，拿過一邊的提琴，輕輕放入桌上亮黑色的琴盒中，那手在絨布邊緣頓了頓，“姐姐，那如果和你感情很好的人，背著你和別人訂婚了……你會怎麼辦？”

“餘蒙萌！”周璟時徹底爆發了，這是在幹嘛？“你瞎說什麼呢！”

“我又沒問你，”站在桌邊的姑娘轉頭，目光灼灼，“而且，我說的是如果，你緊張什麼？”

“我……”周璟時簡直要崩潰了，這是赤裸裸地把他往火坑裏推啊，他就不應該答應她帶江陸離來！

然而，卻是江陸離笑了，她抬手輕順了下鬢間發絲，“餘小姐這個假設挺有意思，”隨後瞥了瞥周璟時，“跟別人訂婚？”複又將目光放回，“他敢……”

這回答隻讓身邊人覺得寒毛倒豎。

“姐姐好霸道呢！”餘蒙萌砰地一下蓋上琴蓋，倏地轉過身，目光是不再掩飾的直接，“你怎麼知道他不敢？”

江陸離聞言，唇角輕輕上勾，“餘小姐，”她依舊柔和地叫著這個名字，“他敢或者不敢，你又何必問我？”

輕緩的問話悠悠回蕩在屋中，餘蒙萌在那淡然又清明的眼神中沉默良久。

半晌，“你和我從文章中看的不一樣。”她開口道，眸中少了幾分厲色。

“哦？餘小姐看了什麼文章？”江陸離好奇地問，雖然這個答案全屋人都知道。

“嗬嗬，不記得了，可能我看錯了吧。”對方卻是擺手笑笑，“姐姐也愛聽古典樂？”

“嗯，”江陸離點頭。

“最喜歡誰的作品？”餘蒙萌又問。

“很多，比如3B。”江陸離答得簡潔。

“倒像你的品味。”小姑娘笑了笑，“那之後有相關的我再請姐姐來。”

“好，”江陸離也笑笑，“有時間我一定捧場。”

“那就一言為定，”餘蒙萌從微靠著的桌邊站直，伸手拿起一旁的琴盒，“璟哥，我今天樂團還有事，先走了，下次你還和姐姐一起來吧。”

說著走向他們這邊，清麗出挑的身影故意般從他二人間穿過，在門邊停了須臾，“再見！”回身禮貌地笑笑，終於拉開門，走了出去。

屋內瞬間安靜下來，周璟時不說話，江陸離也沒動。

半晌，“你今天帶我來，是幹什麼？”身側人終於轉過頭，眸中漆黑一片。

周璟時啞然，這讓他從何說起。

但江陸離卻沒讓他為難太久，“周璟時，餘蒙萌是家裏給你安排的未婚妻吧。”她平靜地將事實說出，身旁人愣在當場，他以為她還不知道，或者至少不那麼肯定。

江陸離卻從他的表情中讀出了一切，於是笑笑，“那你帶我來幹嘛？幫你把把關？”語帶戲謔地問著，然後做了回答，“我看了，挺好的，年輕、漂亮、有家世、有才華，找了她，你下半輩子平步青雲。”抬頭，眼神決絕地看著他，“你可要抓緊，這樣的機會，不多。”

“不是，陸離……”周璟時卻語塞了，他就知道，自己今天不脫層皮，是別想從這走出去了，於是把心一橫，幹脆也不再掩飾，“我沒答應，也不會選她！”

“嗬，那你可真有才，不選她你讓她給我這又出題又審問的，看著好玩？”

“不是，哎，我沒法跟你說，”他內心越是焦灼，越是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反正後邊的事你都不用管了，我來搞定，我，我就是帶你來震震她，好讓她死心！”

江陸離閉了閉眼，“那請問，我給璟少撐住麵子了麼？”

“撐住了！你太棒了，”周璟時壯著膽子靠近了些，“我老婆，最厲害，誰都比不上！”

“……”一陣沉默。

“你別生氣……這種事，我之前哪敢告訴你啊……”那語氣惴惴地，又帶了些刻意的可憐。

“你可就敢直接帶我來呀，”江陸離斜睨他。

“我錯了我錯了，但你信我，我絕對沒有二心！”周璟時豎起兩個手指，對天發誓狀。

江陸離看了他幾秒，“那家裏你怎麼交代？這個餘家，和你們家關係不一般吧。”雖然她也並不知道更多，但從二人的隻言片語中，也能猜到大概。

“我自有辦法。”周璟時終於纏了上來，攬著她的胳膊，討好地晃了晃。

江陸離順著那手臂看上來，目光漸漸在一方眉眼上鎖定。周硯川那天說過的話，依舊回蕩耳邊，而那個讓他家人滿意的人選，她方才也見了。江陸離回想此前二十多年的人生，她極少會陷入自我懷疑，越難的挑戰反而越會激起她的興趣。但現在，麵對眼前這個問題，她卻恍然了。

“璟時，”於是她在他的臂膀間轉過身，“如果我哪天成了你的拖累，你告訴我，我自己走。”

“說什麼呢！”周璟時愣了愣，隔了幾秒，卻笑了，“我們江總也會有emo的時候？”那笑忽然讓周遭泛起莫名的溫馨，“瞎想，你怎麼可能是我的拖累？”

周璟時伸出手臂，將身前人攬住，“我還怕你跑得太快，我追不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