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你提她做什麼?”
母親恐慌說,“她不是早就......”
“早就死了,對嗎?”我冷冷地替她補完,,“死在十五年前的那個秋天,死於急性腎衰竭。”
“醫院的診斷說得很清楚,但凡早送來半天,但凡之前能堅持做透析,都還有一線生機。”
我緩緩閉上眼睛,刺鼻的消毒水味和儀器的滴答聲再次充斥我的感官。
十五年前那個絕望的下午,如同昨日重現。
曦曦瘦弱的身體陷在寬大的病床裏,小臉蠟黃,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而在那扇隔絕生死的病房門外,我那“偉大”的父母,正為區區幾千塊的治療費,進行著一場歇斯底裏的爭吵。
“別治了!這就是個無底洞!我們還有阿陽要養!”
“再把錢花進去,阿陽以後娶媳婦的彩禮錢從哪兒來?讓她去了吧,對她也是一種解脫。”
那些字句,在我十五歲的心上反複淩遲。
那傷口,十五年來從未愈合,隻是在黑暗中不斷腐爛,流出仇恨的膿血。
“你胡說!”父親被戳到痛處,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
“我們為了曦曦花了多少錢!家裏的積蓄都掏空了!”
“是你!是你這個當哥的沒用!你要是能早點出去掙大錢,你妹妹根本就不會死!”
他開始瘋狂地倒打一耙,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我的身上。
多麼熟悉的話術,多麼醜陋的嘴臉。
過去的十幾年裏,他們就是這樣,把自己塑造成一對為女兒耗盡心血、含辛茹苦的悲情父母,
而我,則是那個眼睜睜看著妹妹死去卻無能為力的冷血罪人。
與他們爭辯,是這世上最徒勞的事。
我轉過身,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五年野人般的生涯讓我身形清瘦,長發披肩,唯獨那雙眼睛,在火光下亮得嚇人。
我平靜地走到石桌前,打開那台靠太陽能充電的筆記本電腦,熟練地打開一個文件夾。
裏麵隻有一個視頻文件,沒有標題,隻有一個日期,十五年前,陳曦離世的那一天。
我將筆記本電腦的屏幕轉向石壁的方向,把外接音箱的音量旋鈕擰到了最大。
“滋啦——”
一陣刺耳的電流聲後,視頻開始播放。
畫麵昏暗,劇烈地搖晃著,那是一個少年顫抖的手,用一部借來的、像素極差的舊手機,在醫院走廊的角落裏,偷偷記錄下的一幕。
視頻裏,年輕了十五歲的父母,正和一名疲憊的醫生激烈地對峙。
“......我們是真的沒錢了,一分都拿不出來了,醫生,求求你,能不能先讓我們欠著?”
“這不是欠不欠錢的問題!我跟你們說了多少遍,再不進ICU,孩子真的就沒救了!”
“ICU一天好幾千,你讓我們去哪兒偷去搶?我們還有一個兒子要養啊!”
“那你們就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死嗎!”醫生也動了怒。
視頻裏,我的母親雙腿一軟,癱坐在肮臟的走廊地上,開始捶地哭嚎:
“我們沒錢啊!我們能有什麼辦法!這都是命!是她自己命不好啊!”
而我的父親,背對著鏡頭,一根接一根地狠狠抽著煙,煙霧繚繞中,他的背影顯得無比冷硬。
最後,他猛地將煙頭摁在牆上,掐滅了那點火星。
他轉過身,對著醫生,也仿佛是透過鏡頭,對著十五年後的我,說出了那句讓我記恨終生的話。
“不治了。”
這三個字,在我心上埋了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