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剛給兒子的墓碑前擺上蛋糕,就被店裏叫了回去。
可推開門,我就看到了離婚八年的前夫。
他清瘦了些,顯得麵龐更是成熟矜貴。
裴煜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滯:
“簡寧?”
我點頭示意,露出禮貌的微笑,“歡迎光臨,有什麼可以幫助你的嗎。”
他下意識抬手想要扶去我睫毛上的雪花。
“你這些年過得怎麼——”,
我卻後退兩步,垂眸,雪花融化。
他的手僵了一瞬收回,喉結滾了滾:
“我女兒今天生日,指定要買這家的草莓蛋糕。”
“好。”
我利落地取出蛋糕,套盒、係絲帶,遞過去。
整個過程沒有一絲多餘的情緒波動。
冰涼的手指擦過我溫暖的手背,聽到他啞聲問:
“八年沒見,你沒什麼想和我說的嗎?”
我微微一笑:
“今天日子特殊,全場蛋糕打八折,這款是68元,現金還是掃碼?”
............
裴煜褐色的瞳仁動了動,聲音沙啞:
“小寶不愛吃甜的,卻每年生日都鬧著要吃這家店的蛋糕,原來是你做的。”
低頭,我便看到了他被雪沾濕的真皮皮鞋。
大名鼎鼎的裴大建築師出差住行都會選擇最方便的,卻也會為了女兒徒步來取蛋糕。
我突然想起兒子生日的時候,他連蛋糕都沒給他買過一個。
我笑了:
“是啊,是我做的,孩子們都愛吃。”
他的孩子,我的孩子,都愛吃。
學徒小雨激動開口:
“原來裴建築師和寧姐認識啊!”
“真巧,您女兒的生日也在這天,也最喜歡吃寧姐做的蛋糕。”
“今天還是什麼日子嗎?”
聞言,我抬頭正對上他的深沉的眸子。
男人眼角的細紋又添了幾條,消瘦的臉龐帶著一絲疑惑。
他大概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想來也是,三年前離婚的時候他已經有了新的孩子,對夭折的兒子早就忘記了。
而我,已經不在意了。
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穿著廉價衛衣跟我求婚的男人此刻已然渾身散發著矜貴的氣息。
記憶交織,我一時覺不出眼前的男人是熟悉還是陌生。
心中竟也沒有絲毫觸動,徒留的隻是平淡:
“沒什麼。”
裴煜頓了頓,手機震動,是甜甜的小女孩的專屬鈴聲。
他摁掉手機,轉身就要走,卻在門口駐足了一瞬:
“改天我來坐坐,不介意吧?”
初雪夾雜著寒風直往屋裏吹,不多時門口便濕了一片。
他眸中閃過的大概是懷念,又或者是別的。
但我沒想揣測,隻是淡笑:
“還是算了,不方便。”
對他,對我,都不方便。
他嘴角繃直,剛要解釋什麼卻被鈴聲打斷:
“沒什麼不方便的,我和她——”
門被關上,我依舊聽得見他對著手機那旁溫柔哄著的聲音:
“好好好,爸爸現在就回去。”
他未說出口的話,我亦沒有再追問。
他們之間發生什麼事也和我沒關係了。
小雨拿起拖把去收拾門口的濕跡,我盯著那灘汙水有些出神。
過去的人連帶著的雪水,都是臟的。
我摘掉帽子,露出那隻長了一層絨毛的發頂。
三年了,醫生說因焦慮抑鬱導致的斑禿痊愈了,隻是還需要時間長頭發而已。
時間果然能治愈一切。
治愈到闊別八年再次見到當初那個令我又愛又恨的男人時,我都能波瀾不驚。
沒有相依相伴十餘年的懷念,也沒有離婚時的絕望痛苦。
更沒有當初幻想出的久別重逢的喜悅和悵然。
就像是對待每一位進店的顧客一樣,溫和卻禮貌。
小雨念叨著裴煜好愛他女兒,忽然疑惑問道:
“誒,寧姐你是怎麼認識裴大建築師的啊?”
“前夫。”
我剛說出口也愣住了,原來那段過往已經被時間稀釋得如此平淡。
小雨驚訝地合不攏嘴:
“寧姐,你的,前夫?!”
“你就是當年鬧得沸沸揚揚的那個,神經——”
她話音未落,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攔住她要道歉的動作,點點頭,平靜道:
“是。”
小雨來了興致想要追問卻瞥見我垂眸看賬的模樣堵住了嘴。
她轉身去收拾庫房,卻在下午大雪紛飛之際興奮地抱出來一個落滿灰塵的檔案盒:
“寧姐!這盒子裏的圖紙好漂亮,是你以前畫的嗎?”
我正將麵團放入醒發箱,擦淨手走過去。
打開盒子,一股舊紙張和淡淡每位撲麵而來。
最上麵的,是一張泛黃的、被反複修改的城中村的出租屋平麵圖。
記憶裏的潘多拉魔盒瞬間停止了時間,回憶被這張圖紙轟然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