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醫院住院部。
術後,宋思夢抬高了趙京立的患手,固定於功能位。
她駕輕就熟觀察趙京立的體溫、脈搏、呼吸和血壓情況。
仿佛回到了現代最熱愛的崗位。
趙京立目光深深,詢問,“小宋同誌,你是什麼學曆?”
刻在肌肉裏的記憶沒法騙人,眼前的小同誌,是一個稱職的醫務工作者。
宋思夢險些脫口而出自己是博士。
舌頭打結,“初、初中學曆。”
原主初中一畢業,宋大強就讓原主待在家研究釣金龜婿。
貶低原主,說女孩子讀了書也沒用,反正都頭發長見識短。
趙京立皺著眉頭,“不應該啊......”
初中畢業,連最基礎的醫療知識都沒有係統學過。
宋思夢是怎麼具有挑不出錯的手術能力?
難道她真是可以無師自通的天才?
趙大山邊照顧趙京立,邊衝宋思夢使了個眼色。
他知道,父親是看宋思夢看順眼了。
趁熱打鐵,“爸,以宋同誌的能力,別說初中畢業,就是小學畢業她都能進我們醫院!”
“你可不能看不起初中學曆啊!”
“去!”趙京立豎眉。
沒好氣嗬斥,“我是這種唯學曆高低任用的人?”
“我們醫院有不少赤腳醫生連小學都沒畢業,還不是憑借過硬的家傳醫術坐班?”
趙大山喜出望外,笑道,“爸,那你還等什麼?還不快邀請宋同誌來我們醫院為人民服務?”
趙京立撇了撇嘴。
搖頭,沒答應。
幾天前,趙京立參加了荔城衛生局的會議。
和荔城醫務幹部們討論,為什麼國內明明引入了CT和超聲等醫療新技術,誤診率還是比國外高出百分之二十。
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大多誤診,源於醫生認知和經驗不足。
這方麵,宋思夢的條件就很優越。
她的認知和經驗,屬於基層醫生中的第一檔。
“大山,你先出去。我和小宋同誌單獨說幾句話。”
趙大山皺眉,一步三回頭,不放心地看向早已被他視作生死搭檔的宋思夢。
很快,單間病房裏隻剩下趙京立和宋思夢兩人。
趙京立問,“小宋同誌,你想進我們醫院工作嗎?”
宋思夢搖了搖頭。
剛剛趙大山想讓她進醫院工作,她幾次欲言又止,就是想婉拒。
偏偏趙大山太熱情,搞得她話堵在嗓子眼,說不出口。
趙京立意味深長,“為什麼?”
沒想到宋思夢是這個回答。
“難道你今天跟著大山來找我,沒有想進我們醫院工作的意思?”
宋思夢實話實說,“我之所以跟著大山同誌來找您,不是想進醫院工作,而是想爭取一個未來的機會。”
“未來的機會?”趙京立不解。
“是。”宋思夢解釋,“未來的華國社會,會越來越規範化。”
“醫療行業不會一成不變,遲早會迎來多次改革。以我現在的學曆,進醫院工作,是非常短視的行為。”
宋思夢上學的時候,曆史成績還不錯。
明白一句話——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1978年隨著農村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的推進,農業經營單位逐漸縮小到家庭規模。
從前的工分計酬,也逐漸不複存在。
換句話說,小學、初中畢業的赤腳醫生,生存空間會被擠壓得越來越小。
曆史也證明了這一點:
兩年後,不符合學曆要求的赤腳醫生會大批麵臨轉業。
符合學曆要求的則要進行考核,待考證後,才能進階成為鄉村醫生。
宋思夢不是看不起鄉村醫生,而是她根本不願意一輩子在小地方當醫生。
因為所有的病人,真的麵臨疑難雜症的時候,都會優先去大醫院治病。
宋思夢不想浪費自己的光陰。
她想用幾十年後先進的醫學知識,為更多的病人治病!
抑揚頓挫道,“趙院長,我不想瞞您。我想自考大學,等拿到文憑,再進醫院工作。”
“到時候我踏進醫生行業,還請您多多指教。”
宋思夢不是書呆子。
該結交人際的時候,就得先結交好關係。
趙京立眼睛一亮又一亮,看宋思夢的眼神瞬間不再一樣。
這孩子,倒是上進。
對待未來醫療改革的看法,和他不謀而合。
趙京立沉思片刻。
正兒八經建議,“你對人生的規劃還不錯。就是這規劃,有些中規中矩。”
“我建議,你去西北軍區備考,同時在那裏施展你的醫術。”
宋思夢愣住,“西北軍區?”
趙京立和善笑了笑,“對。”
費心指點,“小宋同誌,你說咱們當醫生,為的是什麼?”
“為的不就是學以致用,治病救人?”
“眼下,華國各城市裏的誤診率都不低。而偏遠地區的誤診率,就更高了。”
趙京立以看未來得意門生的神采,注視宋思夢。
語氣詼諧,“刀不用,是會生鏽滴。醫術若是不用,是會退步滴。”
“到時候,損失的不隻是你個人的學識,還有成百上千群眾的性命。”
趙京立慷慨激昂,“所以,去西北。”
“用你的學識,用你端正的態度,趕上赤腳醫生的晚潮,為西北帶去來年溫暖的春風。”
“我會為你開封介紹信。我有個老同學在西北軍區當軍醫,隻要你的實力夠硬,這段旅途會成為你人生最寶貴的經驗,會幫你登上日後夢寐以求的醫學聖地。”
宋思夢被說動了。
是啊,學醫不就是為了學以致用?
況且西北地區條件艱苦,更能苦心誌,勞體膚!為自己增加備考的決心!
趙京立當即喊趙大山去拿了醫院公章和空白介紹信。
填寫完宋思夢的信息,將介紹信遞給她:
“小宋同誌,祝你好運。”
一旁的趙大山盯著一遝空白介紹信,心裏不知道在想什麼。
......
在住院部又待了半小時後,宋思夢揣著介紹信回了宋家。
誰能想到出去一趟,介紹信在手裏。
連去西北的路費都有了著落。
“傅景深所在的軍區就是西北軍區,要是又碰到了怎麼辦?”
宋思夢心裏犯嘀咕,“算了,軍區這麼大,肯定碰不到。”
回家後,宋思夢吃了王麗娟為她特意留的荷包蛋掛麵。
她吃飽喝足洗了個澡。
很快,將肚子裏孩子的父親拋之腦後。
兩天後,荔城的年味漸漸濃了起來。
筒子樓裏的職工放假後,各拿著裝有瓜子花生的碗,堵在樓道裏說說笑笑。
聲音傳進屋裏,宋大強又催了幾次宋思夢,去找傅景深攤牌。
他不喜歡和雜七雜八的職工住在一個樓。
王麗娟剛出門買了春聯回來,關門插嘴道,“聽說轄區都戒嚴了。”
“還是讓思夢過幾天再去攤牌。”
“要不然遇到逃犯,肚子裏的孩子出事了怎麼辦?”
宋大強擤了擤鼻涕,不大高興。
自己的外孫一日沒進傅家的名分,他一日睡不安心。
打開煙盒。
手指夾著紅梅花卷煙在盒麵上敲了兩下。
他劃了火柴,“你說得也有道理。”
開始抽煙,待吐出一口濃濃的白煙。
合計道,“不過孩子的事,不能再拖下去,年前必須得有說法。”
“畢竟,誰也不知道傅景深這次什麼時候會離開荔城,而且我們也不能白養兩個沒名沒分的孩子。”
“這樣,等逃犯什麼時候被抓,就讓思夢什麼時候去找傅景深。”
“等那時候,他要是不願意娶,我們就在荔城幹部麵前鬧!”
“管他是不是軍區首長,我們家是女兒,要真以流氓罪槍斃,指不定誰斃誰!”
宋大強洋洋得意,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
沒將最惡毒的話說出口。
其實......傅景深和宋思夢,不管誰被斃了都行。
隻要孩子順利出生,哪裏愁夠不上高幹家庭?
宋思夢坐在鋪了棉墊的木質沙發上,悠閑吐了口瓜子殼。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沒說完的話,都能意會出個大概。
她譏誚扯了扯唇角,隻盼望懸賞金能快些到。
這樣她就能早些離開荔城。
這會兒,宋小傑賊眉鼠眼地在屋子裏亂晃悠。
他先是進了宋大強和王麗娟的房間。
左右一陣搗鼓,沒找到錢買摔炮,不爽地踢翻板凳。
出來後,趁宋思夢沒注意,進了她房間。
看到梳妝台上擺了一瓶雪花膏,宋小傑愣住了。
像是發現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突然嗤笑:“宋思夢居然會省錢?”
“她肯定有私房錢!”
宋小傑被冒出來的想法,搞得雀躍不已。
摩拳擦掌去翻親姐姐睡的枕頭、床單、棉被。
宋思夢聽見屋子裏傳出動靜,挺著大肚子走進去。
叱咄,“宋小傑?你在幹什麼?!”
“沒......我沒幹什麼。”
宋小傑含胸駝背,心虛得結結巴巴。
下一秒,他無意中看清手裏拿著的是什麼。
瞬間有了底氣——
哈哈,他抓住了宋思夢的小辮子!
攥起介紹信甩了甩,大喊:
“爸!媽!”
“宋思夢想逃跑,想丟下我們一家人!”
“她翅膀硬了,竟然拿到了去西北的介紹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