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天晚上“跑腿”回來之後,我做了整整一夜的噩夢。
夢裏沒有具體的畫麵,隻有那種沉甸甸的、未知的壓迫感,和那個開門男人鷹隼般審視的眼神,壓得我喘不過氣。
第二天,我整個人都有些萎靡。
蘇晚晴關切地問我是不是不舒服,我隻能搪塞說沒睡好。
麵對她清澈擔憂的眼神,我心裏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愧疚。
她希望我遠離黑暗,而我,卻在林曼的引導下,正一步步走向深淵。
下午,酒吧還沒營業,我在倉庫裏心不在焉地整理著空酒瓶,碰撞聲在寂靜的空間裏顯得格外刺耳。
“林曉風。”林曼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我手一抖,差點摔了瓶子。
回過頭,她今天穿了一身幹練的黑色西裝套裙,少了些許平日的風情,多了幾分冷冽,像個即將出征的女王。
“曼姐。”
“昨晚表現不錯。”她走進來,高跟鞋敲擊地麵的聲音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權威,“那邊的人傳話回來,說你小子挺穩,沒露怯。”
我沒說話,隻是看著她。
穩?
隻有我自己知道,後背的冷汗幾乎能擰出水。
“別那副表情。”她輕笑一聲,走到我麵前,從手包裏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塞到我手裏,“拿著,這是你應得的。”
信封入手,沉甸甸的,遠超我一個月工資的厚度。
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手心發疼。
“曼姐,這......”
“讓你拿著就拿著。”
她打斷我,語氣不容置疑。
“在這裏,風險和收益永遠是成正比的。你擔了風險,這就是報酬。記住,想要活得像個男人,首先經濟上就不能被人掐著脖子。”
她的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中了我最脆弱的神經。
父親的醫藥費,家裏的債務......我確實需要錢,迫切需要。
我捏緊了信封,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道德的不安和現實的需求在我腦海裏激烈交戰。
“晚晴給你那點工資,夠幹什麼?”林曼仿佛看穿了我的掙紮,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交你爸的住院費?還是還你家的債?曉風,現實點,想快速解決問題,就得走點非常路。”
她伸出手,輕輕拂去我肩頭並不存在的灰塵,動作親昵,卻帶著掌控的意味。
“好好幹,我不會虧待你。強哥那邊,你也不用太擔心,有我在,他暫時還不敢明著動你。”
說完,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轉身離開了倉庫。
我獨自站在原地,手裏攥著那疊厚厚的鈔票,心裏卻像破了個大洞,呼呼地灌著冷風。
林曼用最簡單直接的方式,給我上了第二課:金錢和權力,是這個世界最硬的通行證。
渾渾噩噩地熬到傍晚,蘇晚晴讓我去街角的花店取一批預定好的裝飾用鮮花,說是要換掉店裏那些快要枯萎的。
這算是把我放出禁閉了?
我猜可能是林曼跟她說了什麼。
走出夜色暖光,傍晚的夕陽帶著暖意,灑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我深吸一口氣,試圖驅散胸腔裏的憋悶。
街角的花店不大,名字很樸素,叫“清雅花坊”。
推開玻璃門,一陣清新淡雅的花香撲麵而來,瞬間衝淡了我身上帶來的酒吧煙酒氣。
一個穿著素色棉布長裙的女孩正背對著我,踮著腳,費力地想要取下架子頂層的一盆綠蘿。
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為她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暈,裙擺下露出的一截腳踝,白皙纖細。
“需要幫忙嗎?”我下意識地開口。
女孩嚇了一跳,轉過身來。
那一刻,我感覺周圍嘈雜的聲音仿佛都消失了。
她很美,不是蘇晚晴那種成熟風韻的美,也不是林曼那種侵略如火的美,而是一種幹淨的,像山澗清泉一樣,能洗滌人心的美。
“啊......謝謝。”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捋額前的碎發,聲音輕柔。
我走上前,輕鬆地幫她把那盆綠蘿取了下來。
靠近時,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和花香融為一體的清新體香。
“你是夜色暖光來取花的嗎?”她看著我,眼神純淨。
“嗯,我叫林曉風。”
我點點頭,感覺自己的聲音都不自覺地放輕了,生怕驚擾了這份美好。
“我叫沈冰清。”她淺淺一笑,嘴角有兩個若隱若現的梨渦,“蘇姐訂的花我已經準備好了,我幫你搬。”
“不用,我來就行。”我連忙阻止她。
在幫她搬運花束的過程中,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她今年24歲,大學畢業沒多久,開了這家小花店。
聲音溫柔,說話時眼神很專注,會認真地看著你。
和沈冰清待在一起的短短十幾分鐘,是我來到濱灣市後,內心最寧靜的時刻。
沒有算計,沒有恐懼,沒有沉重的負擔,隻有陽光、花香和她溫柔的笑語。
她就像這片泥濘沼澤裏,偶然遇見的一株潔白梔子花,散發著與周遭格格不入的清香。
“謝謝你,林曉風。”
把所有花束搬上小推車,她遞給我一瓶礦泉水,額角有細密的汗珠。
“該我謝你。”
我接過水,指尖不經意碰到她的,一絲微妙的電流劃過。
推著花車回到“夜色暖光”的後門,那股熟悉的、混雜著煙酒和欲望的氣息再次將我包裹。
剛才在花店的寧靜恍如隔世。
蘇晚晴出來接我,看了看花,又看了看我,忽然問道:“見到冰清了?”
我一愣:“嗯。”
“她是個好女孩。”蘇晚晴語氣平淡,但眼神裏似乎帶著某種深意,“很幹淨。”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這雙剛剛搬過花,卻似乎還殘留著那個沉重背包觸感的手。
沈冰清的幹淨,映照著我正在行走的這條路的肮臟與危險。
一邊是曼姐用金錢和權力鋪就的、充滿誘惑與危機的荊棘路。
一邊是晚晴姨希望我走的、卻遙不可及的安穩正道。
而沈冰清,則像是這條荊棘路上偶然窺見的天光,美好,卻讓我自慚形穢。
我握緊了口袋裏的那個厚信封,棱角硌得手心生疼。
這條路,我才剛踏上,卻已經感覺進退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