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謝令儀用了整整二十年，才將自己融入江序深的生活。

她如願成為他戶口本上的配偶，一雙兒女的母親。

可就在她四十歲生日這天，她選擇親手簽下了離婚協議。

“秋華，你下個月不是要環球旅行嗎，加我一個怎麼樣？”

電話那頭的人愣了一下，然後笑開：

“你開什麼玩笑？你家江教授、還有兩個孩子，那一大攤子事哪兒離得開你啊。”

“離得開，我決定和江序深離婚了。”

那邊沉默了一瞬，隨即難以置信地問她：

“……離婚？謝令儀，二十年委屈求全，如今求仁得仁，家庭美滿，你現在選擇離婚？”

“嗯，秋華，也帶我出去看看世界吧。”

她掛掉電話，盯著自己的簽名出神。

外人都知道她有多喜歡江序深，甘願將自己活成他背後的影子。

她舍棄了工作替他伺候病母，掏出所有積蓄供他留洋海外。

最終她如願以償嫁給他，所有人都說她是苦日子熬出頭了。

留洋歸來的江教授不嫌她粗鄙，反而對她足夠尊重。

工資卡上交，重要場合從不缺席，在外沒有任何風流韻事，是人人稱羨的模範丈夫。

但隻有她知道，江序深的世界裏隻有他的研究和學生，他不關心家裏的瑣碎，也不關心她。

而江序深會娶她，隻因他的母親。

江序深留洋期間，江母病發倒在雨夜小巷，是每天來送飯的謝令儀發現不對。

她找到江母，在暴雨裏將老人背起來，跋涉了幾裏地往衛生所跑。

江母搶救了過來，她卻因為這一趟引發重症心肌炎，差點死在醫院走廊。

此後大半年，江母的愈後調理，端湯送藥，全是謝令儀一手照料，直至江序深回來。

江母臨終前，拉著兒子的手交代遺願：

“序深，令儀這丫頭為了我差點把命都搭上……你若不娶她，我死也不能瞑目。”

謝令儀不想讓他為難，但那句阻止卻怎麼都說不出來。

江序深沉默良久，低聲道：“……好。”

那一瞬間，謝令儀覺得自己像一個卑劣的小偷。

但她太想站在他身邊了，她想被命運眷顧一次，哪怕隻有一次。

婚後，夫妻之情淡如水，但她總安慰自己，至少她名正言順地留在他身邊。

更何況，他們還有了一雙兒女。

如果不是溫婉的出現，她或許真的可以這樣自欺欺人一輩子，直到閉眼的那天。

她的思緒被開門的聲響打斷，兒子江時宴推門而入，語氣不耐：

“媽，你跟我爸鬧什麼？一把年紀了還玩冷戰，有意思嗎？”

謝令儀沒應聲，她將離婚協議收了起來，這才看向江時宴。

“有事？”

“琳琳等會兒要來家裏吃飯，你怎麼還沒準備？爸特意交代讓你做幾個她愛吃的菜。”

江時宴皺著眉打量她，聲音裏帶上埋怨。

“你別鬧脾氣了，到時候讓琳琳覺得我們家不和睦，多不好。”

“……一點小事就擺臉色，難怪爸總說溫姨識大體。換我我也更喜歡溫姨那樣的媽。”

溫婉這個名字像根針，精準地刺在謝令儀心尖的位置。

那個兩年前離婚帶著女兒回國、被作為高精尖人才引進江序深高校的女教授，優雅知性，永遠得體。

她去學校送飯時，總能在撞見溫婉與江序深並肩而行。

兩人討論課題時那種旁人插不進的合拍，像道無形的牆把她擋在外麵。

學院裏漸漸有了風言風語，說溫教授和江教授真是郎才女貌。

這些話或多或少傳到謝令儀耳中，二十年夫妻，她不會因為這些去猜疑江序深。

直到她突發急性闌尾炎，痛的連呼吸都是負擔，還是自己強撐著去醫院。

江序深很忙，她也早已習慣不麻煩他，這麼多年，都是這麼過來的。

她燒的有些神誌不清，卻在一個抬頭間看見了江序深。

他確實很忙，即使人在醫院裏，學生的電話也不停地打過來需要他給出反饋。

但他手裏卻拿著掛號單，旁邊坐著低聲咳嗽感冒的溫婉。

從始至終，他甚至沒有看見過她。

當晚，謝令儀在江序深那本不讓碰的日記裏看見了一張泛黃的舊照片。

照片上是年輕時的江序深與溫婉，在異國校園的落日餘暉中相視而笑，落款日期是1998年。

一同散落的還有一疊信紙，字跡雖模糊，卻字字滾燙。

全是當年江序深寫給溫婉的情書。

原來他曾也有過熾熱愛戀，原來他當年回國是因被溫婉分手，心灰意冷下才順從了母親心願。

而如今，他失而複得的初戀，正日日站在他身旁，熠熠生輝。

她送了半條命換來的婚姻隻是將就，抵不過白月光的回頭。

就連他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兒子也喜歡上了溫婉的女兒，自己也在他嘴裏變成“比不上溫姨一點”。

謝令儀突然感覺很委屈，一瞬的酸澀湧上鼻腔。

她一直以為江序深天生冷清，所以她努力去適應他的節奏，去做他需要的妻子。

她咽下那麼多淚水和苦果，現在卻知道原來不是這樣。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她不是溫婉，僅此而已。

她打開手機，朋友圈裏，有人在海邊度假，有人在慶祝升職，有人在分享孩子的獎狀。

每張照片都鮮活生動。

隻有她，她的生活圍繞江序深轉了數十年，幾乎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樣。

她知道自己隻要不戳破這件事，江序深也不會做出越軌的事情，兩個人還能安穩平和地將剩下的日子過下去。

相敬如賓，平淡如水，畢竟已經這個年齡了。

但她，突然覺得累了。

她不願意了。

江時宴見她不動，語氣更急：“媽！你還愣著幹什麼？琳琳快到了！”

與此同時，手機屏幕亮起，是江序深的短信：

「令儀，溫婉晚上帶琳琳來家裏吃飯，她海鮮過敏，口味偏清淡，你準備飯菜時注意些。我這邊會議結束就回。」

看著屏幕上清晰列出的口味和禁忌，謝令儀閉了閉眼。

她緩緩抬頭，看向江時宴，聲音平靜：

“既然你覺得溫姨更識大體，那就等她來了自己做飯吧。”

說完，她不再看兒子錯愕的表情，低頭給江序深回了條消息：

「沒空。你們自便。」

她沒再管江時宴的質問，隻是帶著證件出門，攔下了一輛出租。

“師傅，去出入境管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