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璿被她眼中的狠厲懾得下意識後退了半步,但隨即像是為了壯膽,聲音拔高了幾分:“林晚!我好心好意來勸你,你什麼態度!你以為我想來這晦氣地方?要不是媽......”
“滾!”
這一次,林晚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近乎實質的殺氣。
她猛地抬手,狠狠揮向旁邊放著廢棄顏料罐的小推車。
“哐當——嘩啦!”
推車倒地,幾個臟汙的顏料罐摔裂開來,粘稠的液體濺了一地,也濺到了林璿昂貴的高跟鞋和裙擺上。
“啊!”
林璿尖叫一聲,看著自己一身狼藉,氣得臉色鐵青:“你幹什麼!”
林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近乎猙獰的笑:“你再不滾,下次我不保證手會不會落在你的臉上。”
林璿看著滿地狼藉和林晚那副豁得出去的瘋樣,到底沒敢再硬碰硬。
她狠狠跺了跺腳,指著林晚:“你等著!我看你能囂張到幾時!”
說完,踩著沾染了汙漬的鞋子,狼狽不堪地快步離開了。
畫室內一片死寂,隻剩下濃重的顏料氣味和壓抑的呼吸聲。
許以安看著站在一片混亂中央的林晚,心臟微微揪緊。
她放下蠟筆,站起身,沒有立刻靠近,隻是小聲開口:“媽媽,安安哪都不去,安安陪著媽媽。”
林晚的背影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許以安繼續說道:“我喜歡在家裏,喜歡和媽媽在一起,喜歡看媽媽畫畫。”
林晚緩緩轉過身,目光複雜地落在許以安身上。
她看著女兒清澈的眼睛,又看了看地上那攤被她親手造就的混亂,眼中翻湧的暴戾一點點褪去,隻剩深切的疲憊和一絲茫然。
她什麼也沒說,隻是走到水槽邊,擰開水龍頭,沉默地衝洗著手上沾染的顏料。
水流聲嘩嘩作響。
許以安安靜地走回自己的角落,重新拿起蠟筆。
這一次,她拿起了深藍色和黑色的畫筆,在紙上用力塗抹著。
水龍頭的水聲持續了很久,林晚背對著許以安,肩膀的線條依舊緊繃。
衝洗幹淨手上的顏料後,她沒有回頭,也沒有收拾地上的狼藉,隻是徑直走到畫架前,盯著那幅被打斷的畫,眼神空洞。
許以安沒有再去打擾她。
她知道自己剛才的話林晚聽進去了,但現在不是得寸進尺的時候。
她安靜地坐在自己的角落,看著林晚像一尊失去靈魂的雕塑站在那邊。
許以安低下頭,看著自己的畫紙,伸出小手指,在那片深藍色和黑色構成的“黑暗”裏用力地扣著,指甲刮過紙麵,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然後,她拿起一支白色的蠟筆。
這隻蠟筆很硬,通常畫不出什麼鮮豔的顏色。
但她用盡了小手所有的力氣,在那片被她扣得有些毛糙的深色中心,狠狠地,一遍又一遍地塗抹。
一個歪歪扭扭邊緣破碎的白色小點,在黑暗中顯現出來。
它一點也不亮,甚至有些模糊,像即將熄滅的火種。
許以安畫得很專注,小臉都憋紅了,仿佛將所有的力氣都傾注在這隻白色的蠟筆上。
不知過了多久,畫室裏的光線逐漸變暗。
林晚終於動了。
她緩緩轉過身,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她看也沒看許以安,邁步打算離開這個地方。
就在經過許以安身邊時,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她的目光,落在了許以安腿上的那幅畫。
深藍與黑色的混亂背景中,那個用盡全力塗抹出的白色光點,突兀地刺入了她的眼簾。
林晚的瞳孔微微收縮。
她見過許以安畫笑臉,畫太陽,畫手牽手的小人。
但這是第一次,她畫出了“黑暗”,以及黑暗裏那掙紮著的“光”。
許以安抬起頭,迎上林晚的目光,舉起那幅畫,小聲道:“媽媽,你看。黑夜裏,也有星星在努力發光。”
林晚的心像是被這個粗糙的白色光點狠狠燙了一下。
她猛地別開臉,呼吸有一瞬間的紊亂。
沒有回應,也沒再看那幅畫一眼,她加快腳步,幾乎是逃離出了畫室。
腳步聲消失在樓梯口。
許以安放下舉得有些酸的手臂,看著畫上那個小白點,輕輕鬆了口氣。
她知道,有些東西,已經無聲無息種下了。
那天晚上,林晚沒有下樓吃晚飯。
許以安讓張媽把菜溫著,自己吃完後,又去廚房調了一杯蜂蜜水。
這次,她沒有加檸檬,隻放了純粹而溫潤的蜂蜜。
她端著杯子走上樓,畫室的門依舊緊閉。
猶豫了一下,許以安輕輕推開一條縫。
裏麵沒開燈,隻有窗外城市的光線透進來,勾勒出畫架和家具模糊的輪廓。
林晚不在裏麵。
許以安走進去,將蜂蜜水放在她平時放水杯的小茶幾上。
借著微弱的光,她看到那幅被林晚凝視許久的畫布上,原本淩厲的色塊邊緣,似乎被模糊處理過。
而在畫布的右下角,一個非常不起眼的角落,多了一抹極其細微的鈦白筆觸,像是不經意間點上去的,又像是一個無聲的回答。
許以安看著那抹幾乎融入背景的白色,悄悄彎起了眼睛。
她退出畫室,輕輕帶上門。
治愈是一個緩慢的過程,尤其是對於一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但她有時間,也有耐心,一點點地將光,滲進去。
......
接連幾晚在書房的地毯上蜷縮著處理數據,加上天氣驟然轉涼,饒是許以安內裏是個成年人靈魂,這具六歲幼崽的身體也終究扛不住了。
她是在半夜被喉嚨的幹痛和一陣陣發冷驚醒的。
腦袋昏沉得像灌了鉛,渾身骨頭縫裏都透著酸軟。
她摸索著想去夠床頭的水杯,卻因為乏力,小手一滑,玻璃杯掉在地毯上,發出一聲悶響。
動靜不大,但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許以安蜷縮起來,冷得微微發抖,意識有些模糊。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極輕地推開。
走廊的光線在地板上拉出一道細長的影子。
林晚站在門口,穿著睡袍,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有眉心幾不可察地蹙著。
她顯然是聽到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