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晚走到床邊,沒有開燈,借著門外透進的光,看著床上那個蜷成一小團、臉色異常潮紅的孩子。
許以安感覺到有人靠近,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野模糊地看到林晚的身影。
燒得糊塗的她,下意識地就朝著那點熟悉的氣息伸出手,滾燙的小手虛弱地抓住了林晚垂在身側的一根手指。
“媽媽......”
她喃喃著,聲音沙啞微弱,帶著濃重的鼻音:“冷......”
林晚的身體瞬間僵住。
手指上傳來的灼熱溫度讓她心頭一緊。
那聲帶著哭腔的“媽媽”像一根細針,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包裹在外的層層冰殼。
她幾乎是本能地,想抽回手。
但許以安抓得很緊,雖然沒什麼力氣。
那滾燙的觸感和無意識的依賴,像藤蔓一樣絆住了她。
黑暗中,林晚沉默地站著,如同一座雕像。
隻有胸膛微微的起伏泄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幾分鐘後,她另一隻手抬了起來,有些生疏地,用手背貼上了許以安的額頭。
燙得驚人。
這一次,她沒有再猶豫。
她輕輕掙脫開許以安的手,轉身快步走出房間。
許以安在迷糊中感到那點涼意離開,委屈地嗚咽了一聲。
很快,林晚回來了,手裏拿著退燒貼和濕毛巾。
她動作算不上熟練,甚至有些笨拙,但依舊沉默地撕開退燒貼,撩開許以安汗濕的額發,小心地貼了上去。
冰涼的觸感讓許以安舒服地喟歎一聲。
然後,林晚用濕毛巾,一點一點,擦拭著許以安滾燙的脖頸和手心。
做完這一切,她沒有離開。
她在床邊的地毯上坐了下來,背靠著床沿。
房間裏很安靜,隻有許以安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時間一點點流逝,窗外天色由濃黑轉為墨藍。
林晚就那樣坐著,沒有玩手機,沒有看書,隻是靜靜地聽著身後的呼吸聲從急促慢慢變得平穩綿長。
偶爾,許以安會在夢中無意識地翻身,或者發出幾聲模糊的囈語,每一次,林晚挺直的背脊都會微微繃緊,側耳傾聽,直到確認她隻是夢囈,才緩緩放鬆下來。
她從未像此刻這樣,長時間地、專注地守在一個孩子身邊。
這種體驗對她而言陌生而怪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卻又奇異地,在她荒蕪的心底,滋生出一絲極其微弱的名為“被需要”的牽絆。
當天邊泛起第一抹魚肚白時,許以安的高燒終於退下去一些,沉沉睡去。
林晚緩緩站起身,腿腳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有些發麻。
她低頭,看著許以安睡夢中依舊微微蹙著的小眉頭,和那張因為發燒而顯得格外脆弱的小臉,伸出手,極其輕緩地,將滑落的被子重新掖好。
她的指尖在碰到許以安下巴柔軟的皮膚時,停頓了半秒,然後像被燙到一樣迅速收回。
轉身離開房間時,她的腳步比來時更輕,仿佛怕驚擾了這場來之不易的安睡。
門被輕輕帶上。
床上,許以安在退燒貼帶來的清涼中,睡得愈發沉穩。
......
晨光透過窗簾縫隙,在許以安眼皮上跳躍。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喉嚨依舊幹痛,渾身酸軟,但那種令人戰栗的高熱已經退去。
她下意識地看向床邊。
地毯上,空無一人。
隻有一點輕微的褶皺,證明昨夜有人在那裏停留過。
心裏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失落,但很快被身體的不適淹沒。
她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想喝水。
門被輕輕推開。
林晚端著一杯水走進來,身上還是那件絲質睡袍,眼下有著淡淡的青黑。
她走到床邊,沒有說話,隻是將水杯遞到許以安嘴邊。
許以安就著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喝著溫水。
水溫恰到好處。
喝完水,林晚放下杯子,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
指尖微涼,動作依舊有些生硬,但比昨夜從容了許多。
“還難受?”她問,聲音帶著一夜未眠的沙啞。
許以安搖搖頭,又點點頭,聲音虛弱:“喉嚨痛。”
林晚蹙眉,轉身出去了。
很快,她拿著張媽準備好的溫和的喉糖和清淡的白粥回來。
她將粥碗放在床頭櫃,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接離開,而是站在那裏,看著許以安費力地想要撐起身體。
許以安手臂發軟,試了兩次都沒成功。
林晚沉默地看著,最終,還是俯下身,一隻手托住她的後背,另一隻手拿起枕頭墊在她腰後。
她的動作算不上溫柔,甚至有些笨拙,但足夠支撐起許以安軟綿綿的身體。
許以安靠好,小聲道:“謝謝媽媽。”
林晚沒應聲,隻是把粥碗端過來,遞給她一個小勺子。
許以安自己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送進嘴裏。
粥煮得很爛,帶著米粒自然的清香。
林晚就站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她吃,目光裏沒有了平日的陰鬱和戾氣。
許以安吃得慢,每一口吞咽喉嚨都像被小刀刮過。
但她堅持著,一小口一小口,把整碗粥都吃完了。
吃完後,她靠在枕頭上,沒什麼精神。
昨夜發燒時的記憶碎片回籠,她記得自己抓住了媽媽的手指,記得那冰涼的退燒貼,記得有人一直在身邊......
她抬起還有些沉重的眼皮,看向站在光影交界處的林晚,輕聲說:“媽媽,我昨天夢到你了。”
林晚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
許以安看著她,眼神因為發燒顯得有些濕潤朦朧,聲音軟糯:“夢到你給我擦手,涼涼的,很舒服。”
林晚垂在身側的手指蜷縮了一下。
她避開了許以安的視線,目光落在空了的粥碗上,喉頭滾動,最終卻什麼也沒說。
她拿起空碗和水杯,轉身走向門口。
就在許以安以為她會像往常一樣沉默離開時,林晚的腳步在門口頓住。
她沒有回頭,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好好休息。”
說完,她便帶上了門。
房間裏重新安靜下來,隻剩下許以安一個人。
陽光完全照亮了房間,也照亮了地毯上那處不明顯的壓痕。
許以安看著那處痕跡,慢慢躺回被窩裏。
身體依舊不舒服,但心裏某個地方,卻像是被溫水浸過,柔軟而安定。
她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