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晚的眸光暗了下去,那抹尚未完全平息的戾氣在眼底一閃而過。
她沒有回應關於林老夫人的話題,隻是沉默地任由許以安抓著她的手指。
房間裏安靜下來,隻有母女二人細微的呼吸聲。
許以安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她用力握了握林晚的手指,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孩童獨有的、不容置疑的直白:“安安不喜歡外婆,她是壞人。”
林晚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垂眸看向她。
許以安迎著她的目光,眼神裏隻有純粹的依賴和認同,她一字一頓,認真地說:“她讓媽媽不開心。”
“我、和媽媽,”
她用小手指了指自己,又指向林晚,最後將兩隻手緊緊握在一起,“是一邊的。”
“......”
林晚徹底沉默了。
她看著女兒那雙過於明亮的眼睛,裏麵映照著她自己有些蒼白的臉。
這麼多年來,無論是在那個所謂的“家”,還是在這個冰冷的婚姻牢籠裏,她始終是孤身一人。
林家視她為籌碼和汙點,許沉淵視她為合作夥伴和麻煩,甚至連她自己,都早已習慣了與整個世界為敵。
從未有人,用如此簡單、如此篤定的語氣,告訴她——“我們是一邊的”。
這是一種毫無保留的站隊,一種稚嫩卻堅定的守護。
林晚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攥了一下,酸澀,脹痛,卻又帶著一種陌生的讓她幾乎想要落淚的暖意。
那厚重的、包裹著她心臟的冰殼,在這句話麵前,發出了清晰的、碎裂的聲響。
她猛地抽回了被許以安握住的手,動作快得甚至有些狼狽。
她沒有看許以安,而是倏地轉過身,背對著床。
肩膀的線條緊繃著,像是在極力克製著什麼。
許以安看著她的背影,沒有打擾。
幾秒鐘後,林晚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
她沒有回頭,隻是伸出手,有些生硬卻又無比仔細地,將許以安滑落的被子往上拉了拉,一直蓋到她的下巴,掖好被角。
這個動作,比她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輕柔。
做完這一切,她依舊沒有回頭,也沒有再說一句話,徑直快步離開了房間。
門被輕輕帶上。
許以安躺在被窩裏,被子上似乎還殘留著林晚指尖那一點微涼的觸感和鬆節油的氣息。
她知道,有些東西,從這一刻起,已經不一樣了。
那天晚上,當別墅再次陷入沉睡,許以安悄無聲息地潛入書房。
打開電腦,連接加密網絡。
她調出了之前搜集到的,關於林老夫人名下那家參與異常資金流動的小公司的所有資料。
偷稅漏稅的證據鏈清晰完整。
她沒有絲毫猶豫,編寫了一個簡單的匿名發送程序,將這份禮物,精準地投遞到了稅務部門的舉報郵箱。
做完這一切,她清除了所有痕跡,關掉電腦。
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許以安的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這隻是個開始。
誰敢讓媽媽不開心,就要付出代價。
她和媽媽是一邊的。
欺負我們的人,總會付出代價的。
隻是有時候,這代價來得悄無聲息。
......
接連幾天,別墅裏異常安靜,連林璿那令人厭煩的身影都沒再出現。
許以安樂得清靜,病體也一天天利索起來。
她依舊雷打不動地在早餐後,捧著一杯溫度剛好的蜂蜜水,蹬蹬蹬跑上二樓。
畫室的門,如同她預期的那樣,虛掩著,留出一道邀請般的縫隙。
推門進去,鬆節油的氣味依舊濃烈,但空氣中似乎少了些往日那種沉滯的壓抑。
林晚背對著她,站在畫架前,畫筆在調色板上蘸取著。
許以安輕手輕腳地將蜂蜜水放在小幾上,目光不經意地掃過畫布,然後,她愣住了。
畫布上,不再是之前那種混亂、陰鬱、以暗黑和猩紅為主調的色塊。
背景依舊深邃,是一種濃鬱的如同夜幕降臨前的藍紫色,但在這片藍紫之中,卻大膽地潑灑上了大片溫暖明亮的橙黃與茜素紅,像是夕陽最後燃燒的餘燼,又像是黑暗中倔強點燃的篝火。
筆觸不再是充滿破壞力的揮灑,多了幾分克製與勾勒。
更讓許以安心臟微微加速的是,在那片溫暖色彩的邊緣,靠近畫布右下角一個不起眼的位置,用極細的筆觸,勾勒出了一個模糊的、小小的輪廓。
那輪廓,梳著兩個可愛的羊角辮,發梢處,點綴著一個歪歪扭扭的、用鮮紅色點出的蝴蝶結。
和她昨天偷偷放在門口的那張畫裏,自己頭上的蝴蝶結,一模一樣。
許以安的小嘴微微張開,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落滿了星星。
她幾乎是屏住了呼吸,生怕驚擾了這一幕。
林晚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注視,畫筆停頓了一下,但沒有回頭。
許以安按捺住心裏的雀躍,沒有立刻出聲。
她像往常一樣,走到自己的小角落,鋪開畫紙,拿出蠟筆。
但今天,她畫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總忍不住飄向那個畫架,飄向那個藏在絢爛色彩角落裏的小小身影。
原來,媽媽看到了。
原來,媽媽記住了。
原來,媽媽把她畫進了自己的世界裏。
一種巨大的、幾乎要滿溢出來的喜悅包裹住了許以安。
這種感覺,比她上輩子成功攻破最嚴密的防火牆時還要強烈千百倍。
不知過了多久,林晚放下了畫筆,似乎完成了某個階段的創作。
她轉過身,習慣性地走向小茶幾,去拿那杯溫度應該剛剛好的蜂蜜水。
許以安抓住這個機會,從小板凳上跳下來,邁著小短腿跑到畫架旁,仰起頭,指著那個小小的、戴蝴蝶結的輪廓,聲音裏充滿了抑製不住的驚喜和確認:“媽媽!這個......這個是我嗎?”
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充滿了期盼。
林晚端著水杯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溫水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一瞬的表情。
她沒有看許以安,目光落在畫布上那個小小的紅色蝴蝶結上,沉默了足足有三秒。
就在許以安以為她又會像以前那樣無視或者冷漠離開時,林晚極輕極快地,幾不可聞地應了一聲:“......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