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雙把耳機一放下,就覺得手有點抖,全身也忽冷忽熱。領導,領導,誰有本事誰站到這領導工作的崗位上來試試看!“無官一身輕”,這話真有道理。哦!險些兒忘了這件大事:剛才技術員梁素芬報告說,班組門前的大便標要加固。這橫跨在嘉陵江上的便橋是我們工程隊的命 根子,暴漲的江水要把它衝垮,上萬的工人便會被洪水隔到江對麵,簡直等於置之死地。當然,可能是梁素芬沒有經討多大的陣勢,一看風吹草動就懵頭轉向瞎叫喚。幾年來,每一個夏天都發洪水,這座便橋就沒出過毛病,偏偏現在就......也不一定,這年頭各種怪事都有!小心為上。他決心出去查看便橋被江水衝刷的情況,以便及時搶修。
周立雙披上雨衣出了門,能震裂大山的炸雷就在頭上響,雨水直往頭上澆,冷氣直往肚子裏灌,狂吼的風也像要把他撕成碎片。他倒退回來,把臉上的雨水擦了擦,背靠牆壁直喘氣,好像逃脫了死亡的追逐。“我會變得這樣虛弱?”他問自己。“唉!我一直沒有注意,戰爭報傷了
我的身體,工地生活徹底摧毀了我的健康!”突然,梁素芬要求“加固便橋”的聲晉,又像雷聲似的在他耳邊響。“怎麼辦?”周立雙正一籌莫展地搔頭皮,一限,看見技術員陳雷披著雨衣從江邊上來,拚命地往班組跑,像是老虎在追趕他。
周立雙頂上雨衣跑出去,啪嗦,跌了一跤,連手上的溫也顧不得擦,就一把抓住陳雷的胳膊,說:“聽說大便橋出了漏子,你領上五六十個橋梁工人,負責把它加固好。”
陳雷一跳三尺遠,說:“我是管測量的。”
周立雙說:“雨這麼大你測量個鬼!”
陳雷苦苦央告:“班長啊,班長!我跑來跑去,身上連四雨勁也沒有了!你瞧瞧,雨又這麼大......”
周立雙蠻凶地吼喊:“這座橋關係著上萬工人的命,出了亂子,唯你是問!”說罷,他一溜風似地鑽到班組辦公室裏去了。
周立雙爬在窗口上,急促地呼吸著。嘉陵江的水眼看著一尺一尺往上漲。渾濁的江水中飄流著枕木、木檸、排架、牲口、樹枝......彙岸上有許多人一邊呐喊,一邊撈材料。
江那邊工地上的人,頂著雨,踩著泥,還在繼續施工。
“我這家夥害得人好苦啊!在這當口,他鑽到那裏去了?”周立雙眼巴巴地希望我趕快回來。“我問來,一切要命的事就有他支撐了。也應該是他支撐!”
若要問,這一陣我在哪一個工點上豁出一條命工作呢?他是不是因為過分疲勞而昏倒了呢?是不是連一句話也沒來得及留下,就被洪水卷走呢?是不是被山上滾下來的大石頭砸碎了腦殼,了結了他的一生呢?這一層,周立雙根本沒有想到。但是,十年前,我和周立雙分手以後,帶上部隊出去活動的時候,周立雙睡覺睡不寧,吃飯沒味道。有一回,作為營長的我去團司令部開會,夜深人靜,還沒回來,教導員周立雙急了,帶上通凱員去接他,路上跟幾個政治土匪打了一仗,周立雙險些送了命。他回來之後,我也回來了。我一進門,周立雙就罵:“我真想揍你!你到那裏亂逛去了?”我說:“我怕消化不良,出去運動了一下。”
戰鬥的情誼——同 誌的情誼!如今,你到那裏去了?人世問怎麼可以沒有你?
電光閃耀。炸雷轟響。大雨傾倒著。大風吼叫著......
大夥希望:瞬息萬裏的閃電,能把厚敦敦的雲彩劈開,讓永遠對人問笑著的星星繼續眨眼。
大夥希望:不斷轟響的炸雷,能把黑壓壓的雲彩擊碎,讓藍漾漾的天空露出臉來。
大夥希望:猛刮狂吼的大風,能把露騰騰的天空掃蕩十淨,讓陽光普照大地。
可是,風、雨、雷、電,擰成一股勁為害作惡,好像把太陽、藍天和星星都窒息死了!
大雨傾倒著,傾倒著......直到第二天夜裏,大雨才變成蒙蒙雨。
這時光,人們更忙碌更緊張了,仿佛是拚上命往前追趕,要把那已輕逃走的二十多個小時抓回來。你到這個工點上,看到工人們在舉行緊急會議;你到那個工點上,看到工人們扛著工具,站得整整齊齊,像待命出征的戰士一樣;你到另一個工點上,又聽到年輕的指導員呼喊共 產黨員和共青團員,要他們帶頭恢複生產組積......一隊隊的人向東跑去,一幫幫的人向西奔去......還有許多工人,燒起了一堆堆大火,匆匆忙忙地烘烤衣服和鞋子,像衝鋒之前做準備工作似的......假若,這一陣有人能飛到天空,俯視這整個鐵路工地,便能看到非常壯觀的景象:嘉陵江雨岸的點點火光拉了千餘裏,還有無數手電的閃光,以及這火光和手電光映照的無數活動著的身影......
周立雙接到在施工現場準時開會的通知。他從班組出來,急急忙忙跑到大便橋上,打著手電,想看看橋墩被洪水衝刷的情況。洪水早就漲得快和橋麵齊了,下麵的情況好歹看不清。他覺著便橋在微微搖晃,生怕它哢嚓一聲垮下去,連忙跳到橋頭,正好跟幾個橋梁工人碰了個麵對麵。
周立雙抓住一個工人問:“陳雷呢?”
工人說:“這雨天連他的影子也沒見。”
“昨天,你們橋工隊是不是派人加固過這座便橋?”
“不知道。從昨天到今天下晚,我們全部人馬都在拉機器哩。”
工人們走後,周立雙猛一跺腳,牙咬得嘣嘣響。他在心裏說:“陳雷!你把我毀了!”歹毒的眼睛,朝周圍搜索,仿佛隻要撈住陳雷,就非把他一口吞下去不可!
“便橋!便橋!”周立雙一邊獨自離咕著,一邊朝前走去。他後悔死了!當初,說什麼也可以找到三個雨個好樣的幹部,去加固便橋可是偏偏看中了陳雷。真是鬼把心竅迷了。再說,既然派陳雷去加固便橋,就應該緊跟著去督促,去檢查。現在遲啦!不過,也許陳雷接到加固便橋的命令以後,來這裏看過,發現便橋沒有什麼問題,因而就沒有動手;也許他沒有去找橋梁工人而在別的工程小隊裏抓了幾十個人,把便橋加固了。也許......誰知道......碰碰運氣吧,但願沒有風險!
周立雙走進江邊的一個帳篷,裏頭擠滿了人。你說怪不怪,他一進去就看見梁素芬的眼睛在急切地詢問:“便橋可加固了?”周立雙心裏厭煩得沒有法兒說。他黨得這帳篷裏什麼也沒有,就隻有那一雙巨大無比而又無法逃避的眼睛!
周立雙擠 進去,坐在帳篷角落裏的一個炸藥箱上,拿根低煙在煙盒上嘣嘣地磕了一百多下還在繼續磕著。然後,他點著煙,大口大口地噴著煙霧,好像要這煙霧把他全身遮住似的。這工夫,陳雷突然讚進帳篷。周立雙的眼光一下子就捕捉住了陳雷的眼光。陳雷低垂眼皮,而且連忙轉過身,走出去了。周立雙把一切都看清了。他心臟跳動的聲音,自已都聽得清清楚楚。他滿腦於都是“橋”,而且越思越想越覺得可怕。他想像中的景象,仿佛是的一樣:橋垮了,亂子插大了......無數人擁到他跟前,無數指頭要把他的衣服指破似的。回頭一想,又覺得這些心虛膽怯的設想沒有充分根據,是自己嚇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