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輕的工人來問飛奔,顯得格外活躍。他們都隻穿一條褲叉——要是這裏沒有女同 誌,他們定會脫得赤條條,一絲 不掛——雨水把他們身上洗得明光發亮。眼前這一切都化作力量,灌注到我身上,使他變得更堅朝、更沉著、更勇猛。他感覺到:電光閃閃,好像給工人們照路!雷聲隆隆,好像誰在猛擊天鼓助威風!狂風抽 打工人們,好像在激發人們無窮的精力!浪花拍擊工人們,好像要使人們的情緒更加昂揚!瓢潑似的大雨,像天然的淋浴,正好洗刷工人們身上的汗泥!
緊張,一分鐘比一分鐘更緊張。我已輕分不清人們怎樣動作;他所看到的就是:飛馳而過的水泥袋,年輕的臉膛,粗壯的臂膀,健壯的身姿.......
緊張,一分鐘比一分鐘更緊張。你就是最偉大的音樂家,也分不清是怎樣巨大而複雜的聲普,衝擊你的耳朵。
因為,喊聲,奔跑聲,互相鼓勵聲和尖銳響亮的呼哨聲,攪和著風聲,雨聲,雷聲,浪濤聲和自然界千百種響聲!
梁素芬,頭一回看見這移山倒海似的勞動場麵!
梁素芬,頭一問和這麼多創造世界的人一道激烈地戰鬥!
梁素芬,頭一回看到日常生活中的平常人,怎麼像獲得法術似的,一下子變得寬闊、高大、威武。她小時候夢想的大力士和童話中的巨人,比起這幫工人來,渺小而又渺小!
梁素芬,頭一回知道什麼叫“滿眼是力量”。也是頭一回這樣具體地感覺到那產生一切奇跡的最深奧也最簡單的原因。
梁素芬,頭一回體驗到:她曾經用死背工夫記憶的抽象語言,怎樣在這一眨眼工夫變成活生生的景象。啊!思想,從沒有抽象而枯燥的思想。它總是跳躍的,飽和著感情的;一鑽到人心裏,就使你發熱,發光;使你蓬勃成長。
這一刻,電還閃?雷還鳴?風還呼嘯?雨還傾瀉?自然界還在騷動?不知道。她隻覺著:有火在心裏燒,有力量在身上擴張。她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好漢,世界上沒有她辦不到的事。現在,任憑給她怎樣需要排除萬難的任務,她會頭也不回,直衝上去!
梁素芬的這種感情,也正是青年英雄們建立功勳和完成不朽業績的共同感情。
突然,小劉像從天上掉下來似的,出現在梁素芬身旁。梁素芬一把抓住小劉的胳膊,眼睛沒有離開江灘搬運水泥的人群,急迫地說:“水泥!水泥!”
小劉問:“你長幾個腦袋?”
梁素芬設:“一個。呀,什麼話!水泥!”
小劉把一個挺結實的安全帽,往梁素芬頭上一扣,說:“要是隻有一個腦袋,就把安全帽戴上。”沒等梁素芬答話,他像遊泳運動員從高台上跳水似的,往空中一縱,嗖地跳到一丈五尺多高的路基下邊去了。
“哎——呀!”梁素芬吃了一驚,張開了口,一股風直衝到肚子裏。她探著身子,用手電朝路基下邊一照,隻見小劉的身影在老工程師身邊閃動了一下,消失在沸騰的人群中了......
這工夫,老工程師的眼光左右一掃,在許多人影中認出了我那壯實的身影。我跳著,喊著,著了魔似的和工人們一道勞動。這種情景,老工程師在一九四九年搶修鐵路當中見過,在朝鮮戰場的鋼鐵運輪栽上見過,在這裏的鐵路工地上也多次見過。但是,每一次身臨其境,都像重曆一次青春時代。看!這一刻,老工程師不是也跳著,跑著,叫著,指揮著,像是返老還童了!他眼力不夠使,腿不靈便,不時地跌跤。他一次又一次地從泥水中爬起來......過了一陣,他跑到江邊,先是指揮一幫工人拉機器,然後,就跟工人一起,像緯夫拉纖一樣,彎著腰拉呀!拉呀!順胡須流下來的雨水成了一條線。也許明天,這位上了歲數的老年人,全身的骨節都會疼痛。但是,目下,他卻和大夥一塊勞動,一塊戰鬥,一塊歡樂。
我搬運了一個多小時水泥,看到這裏工作有頭豬了,便想抽身出來。左右看看,要找個合適的人指揮大夥搬運水泥。恰好,小劉出現在他麵前。
我說:“來!領頭搬水泥!”小劉沒有答話,一縱身就竄到我剛才站過的指揮位置上了。
這時光,梁素芬那手電的光亮,正照射在小劉身上。小劉的一舉一動,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把衣服脫下來,一邊擰水,一邊把老工程師叫過來說:“這種激烈的體力勞動,你可搞不得。萬一有個閃失,我們沒法子給黨交代!”
老工程師一麵喘氣,一麵爽朗地笑著說:“勞動,這是憲法規定的神聖權利。誰想剝奪它,絕對辦不到。”
我說:“話是不錯。你還得注意身體。”
老工程師反問:“你哪?”
我說:“我比你年青。”
老工程師說:“年青是年青,不過子彈在你身上鑽的洞太多了!”
我笑了,說:“小意思,不値得一提。”
老工程師的心劇烈地動了一下,望望搬運水泥的工人們,又望我。
我和老工程師從一個工點到另一個工點,安排了各項工作。隨後,又檢查了第九工程隊負責開鑿的十幾座隱道。下大雨,對隧道施工影響不十分大。隨便那座隧道,都別是一番天地。這裏霧蒙蒙的,機器的吼聲陪伴著風鑽手、石工、混凝土工、出渣工、運輪工、電工......人們計算著進度,談論著質量,念叨著按時“接軌”的誓言。仿佛在這裏工作的人,壓根兒就不相信暴風雨能把施工現場攪得天昏地暗。連我和老工程師站到隧道裏,也覺得心情暢快,全身輕鬆,好像肩上的千斤擔子消失了,更根本沒有要命的災禍落到頭上。可是,當他倆一走出隧道,大風直往肚子裏灌,大雨直向頭上澆;一幫幹露天作業的工人,因為一時無法工作,有的擠來擠去,有的圍住我和老工程師,要他們出主意。
我要幾個幹部把年老體弱的工人抽出來,撤離工地;又指定另一批幹部,把其餘的工人組積起來,去搶運木料和鋼材。
我把工人們打發走了之後,對老工程師說:“我想工刻把工人全部撤離工地。”
老工程師說:“給你就過好幾遍了:明天上午材料搶運的差不多了,除了在隧道裏工作的人以外,其餘的人就統統撤下來。”
我猶豫了一陣,說:“也行。不過,我心裏又沉重又慌亂,生怕出亂子!”
老工程師問:“出什麼亂子?”我說;“唉!不知道。隻是一種沒有根據的預感。”
老工程師說:“胡思亂想啊!”我心事重重地搖著頭,說:“不。一個很大的戰鬥,一件很重要的工作,常常因為某些微小的疏忽,全盤失敗。看看咱們這工地,頭緒這樣多,誰知道那一塊沒有照顧到呢?”
老工程師趁著閃電的光亮,看我那古銅色的臉膛和下巴上黑楂楂的胡子。他想說:“我!你肩上的擔子重啊!”還想說那多次重複過的話,“你要多保重身體!”可是這空洞的安慰有用處嗎?於是一言未發,隻是揮了一下手,要我和他一塊往前走。我和老工程師在施工現場忙來忙去,直到夜裏三點鐘才回到班組。
班組辦公室的電燈還挺亮,有很多人跑進跑出。用空炸薬箱子支的幾張床上,橫三順四地躺著人。滿是泥水的地上丟著長筒膠鞋,沒有後跟的皮鞋和又濕又爛的布鞋。頭頂上到處搭著濕衣服,滴著水。這裏真像個突然讓暴雨把旅客們趕來的鄉村破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