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老夫人賞了齊嬤嬤印了如意的金葉子,裝了些謝禮,將人送走。
已是半晌午,窗外陽光熾烈。
秦氏吩咐下人拿粉彩小蝶盛了芙蓉糕,又叫人上了些香茶細果之類的零嘴點心。
才將隔間描紅的蕭玠喚了出來,溫聲道:“歇歇手,吃些茶點果子,一會兒再寫。”
懷玉也放下賬冊,下人端了溫水來淨了手。
她看著眼前一碟被分成小塊,雪白中染著些杏粉色的芙蓉糕,腦子裏想著出雲公主這個人。
說起來,出雲公主陳曦的出生頗有些傳奇。
那還是元興帝登基的第二年,國都剛剛從秦江東岸的天啟城西遷到還未改名盛京的洛城。
洛城本是北地,氣候幹爽宜人,卻在那一年的八月,雨水泛濫成災。
當時整個城都被淹沒在一片淒風苦雨當中,入了秋都未有止意。
元興帝不知連續斬了欽天監多少官吏,他祈福,茹素,祭天地,連著求了一個月,雨非但不停,還隱有漲勢。
朝中幾大士族本就瞧不上元興帝篡權繼位,借著此事逼迫元興帝下罪己詔。
就在元興帝一籌莫展之際,後宮傳來出雲公主出生的消息。
她出生不到一刻鐘,整個盛京城的雨一下子就停了,厚實的雲層散開,溫暖的太陽照耀大地。
幾乎淹了大半個盛京城的水,在太陽出來之後說退就退,不過兩日,城裏再無積水。
因為這個緣故,元興帝待出雲公主極為另眼相看。
出雲公主自小聰慧機敏,六歲就能將四書五經倒背如流,與皇子們一同念書,常常語驚四座。
元興帝曾感歎過,若出雲公主是個男孩子,往後功業必定不可限量。
而出雲公主生母宛貴妃卻在出雲公主八歲那年,生了急病薨逝。
王皇後體恤出雲公主,便將出雲公主接到鳳儀殿當中,與長寧公主一同長大。
但懷玉卻知道,王皇後生性善妒,並不喜歡出雲公主,僅僅是因為元興帝對出雲公主的這份另眼相看,才將出雲公主放在身邊。
出雲公主自小聰敏,即便在王皇後手中辛苦生存,也握有自己的一方勢力。
否則也不能如願以償的嫁到公卿世家的秦國公府,嫁給她那個任誰看了都要稱讚一聲風姿雋秀的小舅。
也不會在建安帝不理朝政之後,推了她這個皇後上去攝政。
認真說起來,出雲公主不過比她大五歲而已,雖然懷玉要叫出雲公主一聲舅母,但兩人亦師亦友,情誼非常。
懷玉死之前最想念的就是出雲公主,隻可惜那個時候出雲公主已經去世半年了。
出雲公主與小舅一起死在了天啟城暴發的瘟病當中,屍骨被隨從燒成了灰燼,帶回來葬在了秦國公府的祖墳裏。
懷玉最初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追悔莫及,她為什麼同意了小舅領兵收複天啟城的折子。
若出雲公主還在,蕭玠又怎麼可能輕而易舉就打進盛京城?
重來一世,懷玉忽然很想見見出雲公主。
“阿純!阿純?!”
文氏輕點了懷玉額頭一下,笑著道,“你盯著這塊芙蓉糕半天了,還舍不得吃了麼?”
懷玉回過神來,瞧見花廳中連同蕭玠在內,大家全都盯著她看。
她笑著搖了搖頭,拈起一塊芙蓉糕送進嘴裏。
甜膩膩的滋味在嘴裏融開,她忍不住皺了皺眉毛。
果然,宮中的芙蓉糕一如既往的甜到反胃。
懷玉抬頭看了眼蕭玠,他麵前的粉彩小碟中,芙蓉糕已經吃了一多半。
“義兄,芙蓉糕好吃麼?”她問。
蕭玠頭一次吃宮中的糕點,也沒有個對比,隻覺得甜。
甜的東西都不便宜,應當是好吃吧?
他點了點頭。
然後,眼前就出現被一隻纖長素手推過來的粉彩小碟,上頭的芙蓉糕碼的整整齊齊,隻缺失了邊角的一小塊。
“你這麼愛吃,這碟子也是你的了。”懷玉將芙蓉糕推過去,端起茶喝了一口,將嘴裏的甜膩感蓋了下去。
蕭玠臉上騰起一股熱意,心噗嗵嗵跳的飛快。
懷玉這舉動叫其他幾人極為驚訝,尤其以文氏為最。
她知道女兒向來嗜甜,尤愛芙蓉糕,怎麼反倒將心愛之物讓了出去?
瞧見文氏的訝異,懷玉一臉疑惑。
“阿純,芙蓉糕還多,你且放心吃就是。”文氏鄭重道。
懷玉笑了,“母親,我都多大了,早不愛吃甜的了。”
文氏不能夠相信,分明早上起床後都要喝一碗蜜水的人,怎麼會在一場病之後,連口味都變了。
“您不信問綠綃就知道了,今早上她端了蜜水來,我嫌甜,讓她換了茶。”
文氏皺眉,她不好真的將綠綃叫來,隻好暫且信了女兒的話。
懷玉說完卻忍不住想,少年時候的自己,確實一度是非常愛吃甜食的,否則出雲公主不會送她芙蓉糕。
即便芙蓉糕是出自宮中,但懷家這樣的高門士族,根本不會覺得多受恩寵。
那麼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忽然就不愛吃甜食了?
是在宮中苦慣了,吃到一點點甜就受不了,才放棄的?
還是發現自己早生華發,為了養生而放棄甜食的?
好像都不是。
懷玉突然想起來,是因為建安帝嗜甜,她攝政之後,就再沒碰過甜食。
建安帝,陳昶。
她曾經心心念念的太子殿下。
她那樣喜歡,又那樣憎惡過的,太子殿下,她的夫君。
真想知道她死之後,陳昶會落一個什麼樣的下場。
她唇邊勾起的諷笑還未完全隱沒,視線之中,有人推了一碟花生酥過來。
耳邊是少年人清越的,仿佛溪水撞擊石頭迸發出的聲音。
“那,阿純妹妹吃些花生酥吧,這個鹹的,好吃。”
她掀起眼簾,對麵的少年有一雙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眸,此刻,他認真的看著她,眼中光芒微閃,像是凝了無盡的星光。
她極快的垂下眼簾,淡淡道了聲:“好。”
心裏浮上一絲煩躁。
如果說建安帝是從她心尖不斷溢出的鮮血,那蕭玠便是刺進她心頭的一把尖刀。
重生之後,她所有的疼痛,無一不因蕭玠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