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小巷狹窄僻靜,離主街尚有一段距離,很安全,同時也非常適合守株待兔!
方才謝鸞和玉珩的注意力都在裏頭的動靜上,對謝桓的到來毫無察覺。
謝鸞有些僵硬,險些忘記自己如今已然改頭換麵,謝桓根本認不出她來。
謝桓的目光並未在她身上停留多久,很快就轉向了戴麵具的玉珩,“謝某不查,未料玉侯竟還在我大梁京都逗留,招待不周,失敬。”
他神情自若,不帶絲毫煙火氣,仿佛在跟一個老朋友聊天。
玉珩頓了頓,伸手摘下麵具,從容微笑。
“國公好眼力。”
謝桓著一身青色常服,年過四十的他仍舊風姿不減,看起來謙和雍容,似乎是個很好相處的長輩。
“京兆府兵未至你便得了消息,在我大梁京城還能有如此神通,還這麼年輕,難怪南楚皇帝要派你來做和談使。”
他笑容帶著些許欣賞。
玉珩紋風不動,始終將謝鸞牢牢護在身後。
“可惜還是落入國公的天羅地網之中。”他苦笑一聲,“在下有幾個問題,可否請國公解惑?”
謝桓顯然有備而來,根本不怕他會逃走。
玉珩便問了,“薑遠之昏庸無能,優柔寡斷,絕不可能膽大包天私改兩國合約。你料定其中必有蹊蹺,所以早已暗中調查,是嗎?”
謝桓不語,算是默認。
“你查到了羅氏母子三人,抓住了他的把柄,卻按兵不動。”玉珩頓一頓,輕歎一聲,“是因為發現有人在窺探監視薑府動靜,想要引蛇出洞。”
這條蛇,自然就是玉珩。
謝桓仍舊不語。
玉珩繼續道:“忠勇侯府早已沒落,還有誰會處心積慮的派人監視?隻能是我這個居心不良的南楚使臣。可合約已成,我的目的已達到,繼續監視薑府毫無意義。所以我出城開始,你就已經盯上我了。我自以為行蹤隱匿,其實一切皆在你掌握之中。”
謝鸞心中一震。
玉珩又是一聲長歎,“世人皆言寧國公平庸無能,實是誤會深重。”
“過獎。”謝桓終於出聲,“不過能在大梁京城兩次暴露行蹤又兩次藏匿,著實不容易,南楚果然是人才輩出。”
玉珩苦笑。
“縱然我費盡心機,仍躲不過國公的天羅地網。棋差一著,甘拜下風。”
謝桓點頭。
“畢竟英雄難過美人關。”
他目光淡淡飄過謝鸞。
謝鸞心裏咯噔一聲,那一瞬間,她幾乎以為謝桓已經識破了她的身份。
玉珩麵上仍舊淡定,“薑府已被查抄,她不過隻是一個不諳世事的閨閣之女,國公何必咄咄逼人不肯放過?”
謝鸞怔了怔。
薑黎到底跟玉珩什麼關係,值得他如此相護?
“不諳世事?”謝桓哂笑,“白日裝鬼,行刺太子,夜闖一等國公府,於自己府中殺人不眨眼。謝某還是頭一次見識這樣‘不諳世事’的閨秀。”
玉珩眸光微沉。
氣氛一瞬降至冰點。
謝鸞根本沒看清玉珩是怎麼出手的,隻聽見他低低一聲‘走’,然後自己就被拋入了牆內。
她聽著外頭的打鬥聲,有些發怔。
玉珩身上有傷,絕不是謝桓的對手。謝桓已然確認自己是那天晚上闖入國公府並偷聽他們談話的‘刺客’,為了避免自己落入朝廷手中,自是要滅口。
這個念頭剛從腦海裏冒出來,便察覺了異樣,她人未轉身,發簪已化為了暗器穿透而過。
可對方顯然是訓練有素的高手,反應異常敏捷,眨眼間就來到她身前。
謝鸞還未出劍便脖子一酸,倒了下去,落入一個有些熟悉的懷抱之中。
黑暗席卷。
**
謝鸞做了個夢,夢裏有人在叫她,她看不清對方的容貌,隻知道那個聲音很溫柔,透著焦急和擔憂,一聲又一聲。
她猛的睜開眼。
夢裏的景象漸漸遠去,目之所見越發清晰。
這是一間女子閨閣,淡雅卻不失精致,可似乎已經許久沒人住過,妝台上隻擺放了一把象牙梳,銅鏡裏照出一個人。
長身玉立,身形蕭索。
謝桓。
謝鸞悠的望過去。
謝桓站在西窗下,目光看向窗外,午後的陽光照進來,他側臉有些虛幻。
然後謝鸞聽見他說,“這是你母親住過的地方。”
謝鸞大腦有瞬間的空白。
“誰?”
謝桓回過頭來,謝鸞從他眼中看見了一閃而過的懷念和落寞。
他沒回答,而是轉身向外走。
謝鸞腦中冒出一個念頭。
謝桓知道她是誰。
她沒有證據,隻是一種直覺,乃至於她衝動之下突然開口,叫道:“父親。”
謝桓腳步一頓。
果然——
謝鸞忽然就笑了。
對著一張麵目全非的臉,一個死而複生的人,謝桓沒有半點詫異驚恐,那般雲淡風輕又理所當然的接受了。
“為什麼?”
她看著謝桓的背影,問,“為什麼帶我來這兒?”
謝桓沒吭聲。
謝鸞眼神倔強而埋怨,那是橫梗在心中十七年的結。
“你不是不喜歡她嗎,甚至都不許我多問一句。”她揚起臉,眼神略帶譏嘲,“也是,如今我不過是一個罪臣之女,當然和死人一樣,見不得光。”
大難不死,父女重逢,沒有喜極而泣千言萬語,隻有近乎冷漠的疏離。
這是父女倆十七年從未變更的相處模式。
“我隻是不明白,既然你不喜歡她,當初為什麼娶她?哪怕隻是聯姻,沈家又非名門望族,你用不著如此屈就。”
謝桓年輕的時候是風靡京城的美男子,出身尊貴,文武雙全,大半個京城的世家閨秀排著隊讓他挑,他卻唯獨挑了家族式微的沈氏。
要麼就是他腦抽,否則隻有一個解釋。
他喜歡這個女人。
可既然那麼情深義重,為何在沈氏死後他變得那麼冷漠?連女兒都可以忽視十幾年。
謝鸞不明白,她今天便要問個清楚。
謝桓沉默良久,卻仍舊沒有回答。
“這個地方沒人知道,你暫且住著,過段時間…”
他沒有再說下去,抬腳便向外走。
謝鸞再也忍不住,“十七年!這十七年來你對我不聞不問。如今我已不再是謝家人,你有什麼資格來管我?我是死是活跟你有關係嗎—”
“當然有關。”
謝桓語氣如常,卻擲地有聲。
“你是我的女兒,哪怕頂著別人的軀殼,披著一張陌生的皮,仍舊是我的女兒。”
謝鸞一震。
謝桓卻已走了出去,從頭到尾不曾回頭。
謝鸞死死的盯著那道門,突然倒下去,雙手捂著眼睛,淚水從指縫中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