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
院門一響,引得棠梨倏然回頭。
窄小的院門口兩名婢女在月色下一前一後邁步進來。
前麵那個清瘦的捧著被褥,長得十分清秀,隻不過拉長著一張瓜子臉,進屋後徑直去鋪床,不看人也不叫人。
她後麵跟著的婢女身量矮小,圓臉圓鼻頭,烏溜溜的眼珠子轉動著,看到棠梨後彎了彎身,低低叫了聲“大小姐”。
棠梨做出不安的神色,手指攪,弄著衣角:“你們是......”
她對這兩個人沒有任何印象。
看來因為她提前歸來,許多事情都已經改變。
這一世她不僅要做好準備應對既定的磨難,還要提防因她做法不同而產生的諸多變數。
圓臉婢女把燭台擱在小桌上,回身解釋:“奴婢們是方管家派來伺候大小姐衣食起居的,我叫小柳,她是拂霜。”
棠梨點點頭,看向鋪好床的拂霜。
見她正要去點蠟,忙伸手叫住她,但很快又把手縮回來,半垂下頭說:“拂霜,不點蠟可好?我累了,想直接歇下了......”
拂霜唇角向下扯了扯,敷衍一禮,直接出門去側邊的下人房。
這明顯是個不願意伺候她,又身不由己的。棠梨想。
“那奴婢也先退下了?”小柳出聲詢問,倒算有個婢女的樣子。
棠梨點頭,見她帶好房門,麵上的怯懦瞬間消失幹淨。
她先去查看那些新燭,沒發覺什麼異樣後,就又去瞧被褥,摸索一陣,果然在裏頭發現不少針頭,有些竟還是斷的,仿佛生怕紮進肉裏後可以輕易挑出來。
棠梨麵色微沉。
她就知道,被吐了一身汙穢的沈氏不會輕易咽下那口氣。
想了想,她故意痛叫一聲。
“啊!”
門外立刻便有了動靜。
“大小姐?”
是小柳的聲音,緊跟著門被推開,進來的卻是拂霜。
棠梨捂著手臂,假裝被紮到:“有、被子裏有東西!我要找夫人!有人要害我......”
“怎麼可能呢?被子是晾曬拍打過才拿過來的啊,要有東西早發現了呀。”小柳撓撓頭,眼珠子滴滴溜溜轉:“小姐是不是住的不舒服?”
拂霜不多話,直接幾步走到床邊,確認之後麵上閃過了然的神色,繼而浮起不耐:“許是縫補的人不當心,小姐找夫人是想要追究此事?”
棠梨看著兩人的反應,抿唇猶豫半晌,最終點了點頭。
“這麼晚了,小姐還是不要去打擾夫人吧......”小柳有些驚訝,沒想到看似怯懦的一個人,受了委屈竟然不選擇忍氣吞聲。
棠梨左右看看兩人,忐忑道:“我是真的害怕,夫人和善,應該不會、不會和我計較的吧......”。
這件事可大可小,全看她怎麼做了。
拂霜看她幾眼,神色突然變得有些複雜,最後默然轉身,出去稟報。
很快,棠梨被沈氏身邊的張媽媽帶去了正廳。
空蕩的廳堂內隻有為數不多的下人,皆是睡眼惺忪,見她來了,皆毫不顧忌的麵露責怪。
“夫人稍後就來。”
張媽媽如是說,然而過了許久,沈氏都沒有露麵的意思。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廳門和窗扇都是大開,寒涼的夜風呼呼往裏灌,多站一會兒人就不住哆嗦。
正因如此,下人們看過來的眼神越發幽怨。
棠梨在廳內又站了良久,沈氏依舊沒有出現。
她垂下眸子,忽略身周那些極不友善的目光,心裏開始思考對策。
她不可能一直在這裏傻站著等到天亮。
這時,廳外突然響起行禮問安聲,緊跟著一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昂首闊步走了進來。
那樣的眉眼和氣度,怕是任誰見了都要讚一聲英俊。
棠梨聞聲抬眸,眼神霎時變得森然。
是棠峰!
心底的恨怒瞬間開始翻湧,她死死咬著牙才勉強將神態恢複如常。
“這種時候為何不熄燈火?”那男子不悅道。
張媽媽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出聲:“回老爺,大小姐說被褥不好還是怎麼的,非吵著要見夫人,可夫人頭疼病犯了一時起不來......”
“才回來就挑剔鬧騰!府裏夜半明燈成什麼樣子!”棠峰怒道。
棠梨遠遠聽見這話,雙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原來是在這裏等著她呢。
上前廳問話是假,沈氏真正想做的,是讓棠峰撞見這件事,讓他知道她不安分。
以棠峰的性子,為了讓她更加乖順好拿捏,大抵會借此機會處罰她,好好給她一個下馬威。
沈氏心思倒是轉得快。
若她真是個怯懦的,怕是這會兒就已經被棠峰嚇得不敢說話了。
可惜如今的她,不可能讓她如願。
“父、父親?”棠梨怯生生叫道,清脆的聲音響在諾大的廳內。
棠峰的視線這才越過張媽媽,看向廳角縮頭縮腦的女子。
這便是因救治嫻妃而得七皇子賞識的......他的長女?
他擰眉大步走過去,神色語氣皆嚴肅:“你既然已經認祖歸宗回到棠家,便該戒掉山野間沾染的粗俗習氣,好好約束自己,立誌為家族的繁榮昌盛做出貢獻,而不是一回來就給家裏添麻煩!”
這話險些讓棠梨冷笑出聲。
她忍下到嘴邊的反駁,抬眸時眼裏已經蘊了兩汪淚水:“父親,褥子裏有針,不是我不規矩,是有人要害我......”
燈影搖曳間,她這麼一抬頭,駭得棠峰渾身一震。
像!太像了!
他恍惚間幾乎以為是林靜初回來了!
“父親,我想回水月庵,那些同門說的沒有錯,我這樣輕賤的一條命承受不起什麼潑天富貴,我怕......”棠梨低聲道。
她自然是不想回去的,但隻有這麼說,才能讓棠峰忌憚。
——到嘴的鴨,子,誰也不會願意讓它飛了。
她的言語喚回了棠峰的神思。
他再開口時,麵色莫名緩和幾分:“胡鬧!回來了哪有再回去的道理!”
說完別開眼不去看她,先吩咐下人點燈,又看向張媽媽:“大小姐身邊誰人伺候?都帶過來!”
棠梨聞言隻是掩住眼角垂下頭去,看起來像是在無聲哭泣。
廳內其餘燈火陸續燃起,明亮的燈光下,棠峰側眸打量棠梨,心裏的異樣感總算消散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