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冥站直了身子,有風吹過,樹葉跌落,他望著的城市,被金燦燦的晨光完全籠罩。
“我相信薑小姐還能創造更多的價值。”
薑絨深呼吸了一口氣,那一瞬間她想認命了,她看他,“我當然會。”
周冥沒有看向她,眼裏多了些好像欣慰又好像別的東西,“你收到的照片,我寄給你的。”
薑絨睜大了眼睛,也就意味著,他早知道她的身份。
但不應該啊,三年前他的父親也死在那場大火裏,她父母是唯一的嫌犯,她是仇人的女兒。按他的性格,一定會狠狠的折磨她,又怎麼會幾次三番出現在她麵前,還讓她好端端的走開。
“周總是打算再多想些法子折磨我?”這是唯一的解釋了。
“這筆帳算不到你頭上,”他說,“他們還活著。”
“他們?是三個人嗎?”包括他的父親,這是當年報道上的三個死者。
“他已經不在了。”他眼裏平淡無波,語氣裏也是事不關己的冷漠。
薑絨了解過,當年他父親是周氏集團唯一的掌門人,頭腦聰明,眼光獨到,是難得的商業奇才,但心腸太過軟弱,這是殘酷商業鬥爭裏的致命缺陷,周家很快衰落下來,近幾年,才有好轉的起色。
“當年我在事故報告上發現了不少疑點,這幾年也一直在暗中調查,但奇怪的是,每次就快找到他們的下落時,線索很快就斷了。上次離他們最近,不過還是晚了一步。”周冥探究的視線在她身上起起落落,“他們的身份不簡單。”
這也是薑絨發現的第一個謎團,其實從小到大,她有察覺到自己的家庭和別人不一樣,沒有親戚,沒有相冊,除了工作,父母從不與人來往,家裏也沒有任何通訊設備。
還有那張父親留下的勸誡她不要尋找他們下落的字條,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堅信他們活著。
可是最令她好奇也是最傷心的就是他們將她留在了武城,準確的說是將她拋棄了。
“其實我不清楚,關於他們。”薑絨意識到,陪伴了自己十七年最親近的人,竟然如此陌生,甚至在那個熟悉的家裏,找不到有關他們過去的一絲一毫的痕跡。
“我們都太需要知道當年那場大火的真相了。”周冥側頭望向她,“這也是我找你的第一個理由。”
除了他們,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三個人在意了。
“但你也想利用我。”薑絨一針見血戳穿他。
真正的原因無非是他怕她的父母搞鬼,也不相信她對他們一無所知。把她綁在身邊,是唯一的選擇。
“人和人能維持的最簡單最長久的關係,難道不是相互利用嗎?”周冥抬手看了眼腕表,“我會讓薑小姐看到我的誠意。”
說著他垂眼敲著手機屏幕,打字速度極快,幾秒後先前走掉的男人從街角處朝他們跑了過來。
“你的誠意?”薑絨有些不可思議,“還需要表露你的誠意嗎?你根本沒有給我別的選擇,我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他調查她,恐嚇她,黑進監控監聽,早已牢牢的將她扣在掌心。
為了讓她更聽話,掰傷了她的肩膀。
周冥看起來有些忙,他手機不離手,一邊敲字一邊往回走,他沒有抬頭,漫不經心的回答道,“還有一條路你可以走。”
彼時男人跑到了車前,為周冥拉開了車門。
周冥在跨上車前時候停頓了下,他沒有回頭,隻有聲音幽幽飄過來,“在這個世界永遠消失。”
那也就意味著,她到了死期。
“但我猜,你舍不得死。”
車子在她眼前絕塵而去,她站立的那條街道依舊是勃勃生機,隻有肩膀處疼痛綿綿不絕,提醒著,逼迫著她麵對。
薑絨站了一會,才拖著疲累的身體往家走。她無法定義現在的處境是好是壞。
想來這麼多年,她也是一直被不同的人利用,這樣的生活沒有結束,隻是她換了更大的靠山,也意味著她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她終於如願以償的接觸到了那天的神秘危險的男人,隻是他的身份和能力比她預想的還要強,也令她更惶恐。
到了家門口,薑絨摸出了鑰匙正準備開門,幾步之隔的步梯間傳來一句模糊的哼聲,似鼻音似夢境中的囈語。
僅僅一聲,卻在寂靜的樓梯間放大。
薑絨手停了下來,鑰匙在孔裏擱置著,她豎起耳朵,仔細聽著,約過了一分鐘,沒再聽到什麼動靜,仿佛剛才隻是她幻聽。
薑絨捏緊了衣角,放輕了腳步朝著半開著門的步梯間走去,再近了些,她就看到一個穿著牛仔褲的女人,蜷縮著靠在牆壁上睡著了。
她看起來很累,睡姿奇特,頭幾乎快垂在地上也沒醒。
薑絨注意到她懷裏抱著很大一個紙盒子,因為抱的太緊了,表麵被壓出了兩道明顯的折痕。
那盒子很眼熟,薑絨防備的姿態卸了下來,她念出一個名字。
“何曼寧。”
地上的女人抬起困倦的眼,嘴巴微張,遲鈍的回了一個字,“啊?”
等看清了薑絨,她才猛地清醒了,抹了下下巴,掙紮著要站起來。
站了一半又捂著腿蹲下去,一邊錘著一邊可憐兮兮的看向薑絨,“哎呦,腿麻了腿麻了。”
薑絨想到周冥說的“誠意”。她不禁懷疑,他的誠意就是何曼寧嗎?難道他與大輝有關還是算準了她會找何曼寧幫忙?
他做的出來,他太可怕了。
“周冥讓你來的。”薑絨冷了臉。
“什麼周?周冥?誰啊?”何曼寧滿臉疑惑。
薑絨深呼吸了一口氣。原來是自己想多了。
“沒什麼,你怎麼在這?”
“我來找你。”她小心翼翼看著薑絨臉上的冷漠神色。
“你不高興嗎?”她忍不住問。
“為什麼要高興?”薑絨不解反問。
她調查過何曼寧,清楚她的涉世未深和單純,所以在她因為父親的醫藥費求著大輝進來的時候,薑絨沒有為難她。
那個時候,她僅僅是想著這個女孩好拿捏,僅僅是利用。也因為心裏僅剩的一點點良知和同情,在她沒有徹底迷失在那個銷金窟裏帶她跑了出來。
薑絨明明可以選擇利用完將她扔在那裏,她也會省去很多麻煩。
何曼寧的眼裏迅速被委屈占滿,眼淚下一秒就要掉出來,但風一吹,她打了個噴嚏。
薑絨表情無動於衷,她垂下眼,看著鞋盒還被何曼寧緊緊抱在懷裏。
“你怎麼找到這裏來的?”她並沒有把住址告訴她。
“是那個幫忙安排我爸爸的人。”何曼寧沒有哭出來,她盯著薑絨大衣下裸露的小腿,想關心最後又失了勇氣。
那些人都是薑絨信得過的,他們知道她的住址也是為了辦事方便,估計是何曼寧要過來,他們又以為她們的關係要好就透露出去了。
薑絨拿出外套裏的手機,已經沒電關機了。
“找我什麼事?”薑絨按著手機的開機鍵,沒有什麼反應,“錢不夠?”
雖然薑絨計算過了,給何曼寧那筆錢裏除了結醫藥費和開理發廳外,還有很多剩餘。
“不是的。”何曼寧搖著頭,“我是想你幫了我,又給我這麼多錢,我也應該報答你。”
但觸及到薑絨眼中僅剩的冷漠,她便底氣不足了。
“我沒有幫你,我們隻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現在已經兩不相欠,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薑絨丟下這句話就走,在何曼寧的注視下,開門走了進去,沒有再理會何曼寧受傷的表情。
她靠著門等了一會,走廊才響起了腳步聲,一門之隔的何曼寧路過她離開了。
薑絨閉上了眼睛,她忍不住嘲笑那個女孩的天真,就像,三年前的她自己。
眼淚不知怎麼就掉了下來。
薑絨沒有再開門,她從來沒有朋友,從小到大,一直以來都是她自己。
她讓林嫵安排何曼寧逃離,盡自己所能給她一個看得見的未來,已經是仁至義盡。
如今在這漩渦裏,她自身難保。周冥是一個魔鬼,她要付出的代價難計其數,這其中,最好不要包括何曼寧。
林嫵的效率很高,僅僅一天,何曼寧就被安置妥當。
閑下來的時候,薑絨忍不住想起周冥說過的會讓她看到的誠意。關於周家,薑絨所知甚少,她隻是看到周氏集團遍布北城以及武城的產業。
她對商業幾乎一無所知,隻是聽客人談到周冥如何壟斷,又是如何將對手逼到絕路,甚至破產跳樓,原本隕落的周家,也是因為他迅速崛起。
那個時候她隻覺得這男人心狠,但接觸下來才了解到他如此可怕。
“關於周家有一個傳聞,你有沒有聽說過?”林嫵晃動酒杯來到她麵前,自從她知道了薑絨想擺脫周冥後,便時不時來透露周家的事。
一次隻說一點,她勾起薑絨越來越多的好奇心。像垂釣,她拋下魚餌,等著上鉤的薑絨主動來問。
但薑絨不想求她,她便耐著心等著林嫵拋餌。
薑絨單手撐著下巴,饒有興趣看她。這樣與林嫵的互相拉扯,她倒覺得有趣。
“大約三年前有一場大火。”
但她這一句,讓薑絨的心微微顫動了下,她擺弄著頭發,神色如常,“我也有聽說過,大火裏周啟遠死在了武城。”
周啟遠便是三個死者中的一個,是周冥的父親。
林嫵吞下一口酒,“有人說那場火是周啟遠放的,當時周氏集團不敵對手,虧了不少錢,資金鏈斷裂,不過幸好那場大火周家才活了下來。”
薑絨停止了動作,但她的心臟不可遏製的劇烈跳動起來,“怎麼說?”
“周啟遠買了不少保險,可惜沒有證據,監控都被燒毀了,到現在還是個懸案。”
林嫵放下了酒杯,她大概怎麼也想不到,同樣在那場大火裏被列作嫌犯的不起眼的普通夫婦,是薑絨的父母。
薑絨並沒有刻意抹去與他們之間的關係,倒是她父母用了手段刻意隱藏,所以林嫵查不到。
隻有一直追著不放的周冥才查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