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肉計策
墨祁羽坐在菊園門口,遠遠就瞅見那不遠處熟悉的淡藍色身影,還有那一抹如墨上山水的黑衣。
他曉得,顧南卿回來了。
遂揉了揉眼睛,細細瞧,又看見那兩人中間還架著個人,一身白衣,像是沒有什麼骨頭軟綿綿的靠在顧南卿的身上,看著十分做作。
怎麼看起來像是那位靈先生呢?
不不不,怎能這樣去想人家?墨祁羽覺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按照今個早上薑音那般著急的樣子來想,靈先生定是遭遇了不測,那為什麼不找別人要找顧南卿前去呢?
墨祁羽想不通……
於是等那幾人走近時,墨祁羽提著劍看著顧南卿笑道:“顧南卿,看來今天又走不了了。”
麵對墨祁羽的調笑,顧南卿一言未發,隻沉默地望向他。
墨祁羽看著顧南卿那漆黑而冰冷的眸頓了頓,遂轉而將目光投向顧南卿身上被打濕了的衣服,“你的衣服怎麼……”
眼波流轉,目光又落到衣裳同樣濕透了的戴著麵具昏迷不醒的靈先生身上。
墨祁羽不說話了。
薑音在一邊撇了撇嘴,她可是看出來了,麵前這位不開心咯!
於是十分長眼色的伸手攬過昏迷不醒的公子靈,還招呼來菊園門口當值的侍女,對顧南卿和墨祁羽道:“今個兒,可多謝顧恩公了,阿音就不打擾二位了,這不還得把我這體弱的兄長帶回去讓他休息會,怎麼就對顧恩公魂牽夢縈,做出了這般傻事兒。”
說罷就要帶著公子靈朝前走,但這步子還沒邁開就被墨祁羽拉住。
“阿音姑娘這是什麼意思?”墨祁羽問道。
薑音一時緘默,直直望向顧南卿。
似乎在猶豫到底說不說。
“北上的隊伍中,再加的那個人是公子靈。”
饒是顧南卿打破了沉默,然後越過墨祁羽徑直回了自己房間,沒有任何的解釋。
“顧南卿!”墨祁羽隻當麵前這女人瘋了。
“你一定是在開玩笑的對吧。”
“嘭——”回應他的隻有關門聲。
墨祁羽轉頭看向薑音。
薑音搖了搖頭,解釋道:“我隻知道兄長對顧恩公一見鐘情,其他的事一概不知。”
“一見鐘情?”墨祁羽不解,怎麼不過是片刻未見,這世界都變得他不理解了。
薑音打了個哈哈,“啊啊啊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先帶兄長回去休息了。”
然後就迅速和兩個侍女架著公子靈溜了。
沒錯,就是溜了。
這一跑頗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
墨祁羽看著薑音離開的方向,又偏頭看向顧南卿的房間。
腦海裏又飄出那公子靈的樣子來,隻覺得渾身不對勁,這幾個人有事瞞著他。
顧南卿竟然為了兩個旁人連他也要瞞著?
“顧南卿。”
墨祁羽朝著顧南卿的房間喊道:“此次,事關重大,不是什麼旁人都能帶著的。”
“你方才沒有聽薑音講嗎?他不是什麼旁人,是心悅我的人,我,亦不討厭他。”
“而且,公子靈有大智慧。”
屋內顧南卿的聲音清冷,像把刀一樣直直射入墨祁羽的心裏。
什麼……
少年的身形微晃,懷中的劍鈴發出清脆的聲響。
暖陽微光,金黃的菊花海裏蕩起微風。
墨祁羽頓了頓,張了張嘴,卻是什麼都沒問。
然後低著頭,緩緩轉身離開了。
斜風吹起少年額前的碎發,清瞳裏漾著他自己都沒發覺的迷茫。
她說,那個認識了不過幾天的公子靈心悅她,而她不討厭他,她甚至想把他帶上一起去北疆。
他有大智慧?
顧南卿,你是覺得我笨?
顧南卿,你當真讓我看不懂了。
你不是說自己是一把冰冷的刀嗎?
而這邊,薑音扶著公子靈回了房間,剛關上門,公子靈就從她的攙扶中站直了,整個人如翠柏寒竹,清俊冷肅。
薑音則靠在門邊,略帶嘲諷地道:
“主的苦肉計果然出神入化。”
公子靈沒說話。
“既然公子要跟顧南卿他們一起離開了,那想必也就沒有我嫦清公子什麼事了。”
公子靈還是沒說話。
“主,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薑音看公子靈的反應微妙,瞬間警鈴大作。
“你該不會是想……”
薑音瞪著眼睛狂搖頭,“主,你知道的,我這滄軒閬苑可是塊好地方,一年四季都溫暖濕潤,花開不敗,我在這兒修身養性可成習慣了,這要跑去什麼嚴寒之地我這身子骨是受不了的。”
“珠玉在側,金銀輝映是好,滄軒閬苑是你的溫柔鄉,但人又怎麼能一直待在安逸的圈子裏呢?不思進取反而懈怠,薑音你該出去走走了,這一遭定會有利於你。”
“可是……”薑音還想為自己謀一點利益,可話還沒說完就被公子靈打斷。
“退下吧,我累了。”
說罷公子靈便揮了揮衣袖,不給薑音半點說話的機會。
薑音欲哭無淚,隻好撅著個嘴氣鼓鼓的出去了。
而後屋內就隻剩公子靈一人,他隨意扯了一個毯子披在身上,將手裏拿著的幾根頭發放在桌上,又從一邊的盒子裏拿出一個錦囊,小心翼翼將頭發放進去。
輕輕拉攏,放在手心。
他炙熱的目光落在錦囊上,脆弱落寞,隻聽他喃喃道:“卿卿。”
“從今天開始,你也會那般冷漠的對我嗎?”
無人回應,隻餘滿室靜謐。
過了一會兒,窗邊飛來一隻鴿子。
那鴿子輕車熟路的飛到桌上,親昵地來蹭公子靈的手。
公子靈眼裏的炙熱這才褪下,又恢複了清冷神姿。
他解開綁在鴿子腿上的紙條,緩緩攤開,裏麵是一片空白。
隨後又看他點燃燭火,將紙條放在燭火上緩緩移動,字跡這才慢慢顯露。
上麵寫著“素月長公主與駙馬林楚堯於正月十五完婚。”
公子靈的手指漸漸移動到“林楚堯”三個字上。
大理寺少卿林楚堯。
一個平平無奇的人。
為何他的名字讓人如此心憂?
阿姐是自願嫁的嗎?
皇族的公主,常被當做權利的陪葬品,除卻政治聯姻後鮮少有真正得償所願、安穩餘生的,但皇奶奶、還有太後娘娘定是會庇護她的吧。
隻是,她新婚燕爾,自己這個弟弟卻不能送她出嫁。
窗外白鴿起舞,柳絲搖曳,吹皺了一池清水。
此刻,雲京,林府。
亭子裏,一身墨色官袍容貌儒雅的男人正拿著書在看,在他身邊站著的管家恭敬道:“禮部宋大人、戶部張大人、中書侍郎李大人老早就遞了拜帖,此刻還在門外候著呢。”
“他們愛等就讓他們等,今個天冷,本官乏了。”
男人放下書,攏了攏身上的衣裳站了起來,用戴著黑色手套的右手撚起一塊綠豆糕端詳了會兒。
“這是長公主送來的?”
管家點了點頭,回道:“是,長公主昨晚上來的時候提的,隻不過大人那會在忙,長公主就離開了。”
“她走的時候是何神情?”
“沒什麼表情,倒是有些失落,一直交代小的務必把這綠豆糕送到大人的桌上。”管家說完,又補了一句:“老奴檢查過了,沒有加別的東西。”
男人聽完沒說話,隻伸手將這糕點掰開,一塊兩塊……綠豆糕的渣掉了一桌子,不知道掰到第幾個這才停下,從手裏這塊綠豆糕中間抽出字條來。
“嘖,果然如此。”
男人的語氣裏沒有欣喜,而是平靜到了極點。
紙條上寫著“明日酉時,湖心亭見。”
“大人……”管家看著那字條,又看了看那些綠豆糕。
男人冷冷道:“拿去喂狗吧。”
“她做的東西,臟。”
管家點了點頭,揮手招呼幾個丫鬟前來收拾。
仿佛這些事情已經重複了無數次。
男人看著那字條,眼裏劃過輕蔑笑意,自嘲道:“我林楚堯竟然也能吃上皇家子弟親手做的糕點了。”
沒錯,眼前這個溫潤男子就是即將與當今的素月長公主成親的大理寺少卿,林楚堯。
自從他要和長公主的消息流傳出來,林府的門檻都要被遞拜帖的人給踩破了,可他這人呢,也是奇怪的很,竟然一一都回絕了,沒見一個。
林楚堯從袖口拿出手絹來擦了擦手,目光極其嫌惡,隻聽他冷聲道:“備馬,去湖心亭。”
“對了,再將繡娘繡好的帕子拿來。”
“公主殿下千金之軀都能為我林楚堯洗手作羹湯,那我林楚堯總得送點回禮吧。”
管家看了一眼一邊站著的侍女,點了點頭。
侍女急忙離開,剛動身,就被林楚堯喊住。
“再拿幾根針來。”
管家看著林楚堯,猶豫再三,還是開口道:“大人,老奴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長公主待大人是真心實意的額,當年之事也與她並沒有什麼關係,大人不如——”
“張叔。”林楚堯打斷了管家的話,眸光陰沉,放慢了說話的速度:
“有些話不知當講不該講時便是不該講,多說無益還會傷情分,更何況張叔年紀大了,看素月估摸著和自己孫女差不多——”
“撲通——”一聲,張叔就跪在了地上。
“大人,老奴說錯話了,還請您見諒。”
“嗬,張叔,你慌什麼呢?快起來,本大人又不會對您孫女做什麼?”
林楚堯慢慢靠近張叔,卻看他一直在哆嗦,嘴裏還念叨著:“是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