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回不成了,我離開停車場,回員工宿舍。平時加班太晚,我就會在員工宿舍裏休息。薑蕾的電話還掛在通話記錄最上方,屏幕亮著,像個笑話。
我站在公司便利店收銀台前,手機付款碼頁麵彈出一行冰冷的字:
餘額不足。
打開工資APP,還是那行熟悉的字:【績效薪資待發放】。
底薪每月一千,全靠績效。績效拖了快三個月,財務發來的消息一刀見血:
【周工,底薪這邊先發了,績效要等項目結算審批。您這邊是研發線,流程走得慢,現在市場這麼難,領導先批的績效工資都是能立刻變現的項目。】
後麵還補了一句:
【薑總那邊工資高,你們是夫妻,日子不會差。您要是真有困難,也別難為我們這些小財務,審批不在我們手上,我們真做不了主。辛苦您理解一下。】
辛苦我理解?
我拿著一千的底薪,蹲在便利店買泡麵,還得理解公司。
排在我後麵的是公司兩個實習生小姑娘。
其中一個說:“哎,你看,那不是周工麼?咱們公司是破產了嗎?技術崗工資都發不出來了啊?”
聲音大了點,被我聽到了。另一個小姑娘趕緊讓她小聲點。
“你別瞎說,什麼破產不破產的,咱們的實習工資不是都發了麼?”
我回到宿舍,門一關,屋裏空蕩蕩。
我盯著那桶五塊錢的泡麵。
三年,我在這裏幹了三年。
什麼都沒有。
這個屋裏沒有我存在的痕跡。
除了一塊獎章。
我走到書桌前,掀開抽屜。
空的。
我一怔,以為自己記錯了位置,又把床頭、書櫃、工具箱,全翻了一遍。
獎章沒了。
我開始出汗,手都在抖。
那不是一塊普通的金屬。
當年老院士把它往我手裏一塞,說:“嫡傳弟子,就你一個。”
我狠狠吸了口氣,發了一條消息給薑蕾。
一分鐘後,她回複了。
【不知道,是一塊舊金屬鐵皮嗎?可能打掃的時候扔了。】
扔了?
我整個人一瞬間冷了下來。轉身下樓,直奔垃圾房。
翻著翻著,旁邊走過來一個人,是員工宿舍的保安。
“喲,周工,這大晚上的,在幹什麼呢?”
我沒理他,他笑得猥瑣,慢悠悠點了根煙。
“我說周工,生活再不濟,也不至於翻垃圾吧。”
“湯總可說了,您這都快離職的人了,少搗亂,別給人添堵。”
他走進了一步,聲音裏是惡毒的輕蔑:“你不知道吧,你的員工宿舍下個月也要讓給新人了,早點走,別搞得太難看。”
我還在翻。
保安終於忍不住撥通了電話。
“薑總,那個誰,在垃圾堆裏翻了快十分鐘了,問都不問我們一句......您看?”
對麵靜了幾秒,隱約傳來湯海同的笑聲,然後是薑蕾冷漠的聲音。
“讓他翻吧。”
保安放下電話,語氣更惡心了:“嗨,看來薑總都拿你沒辦法。不過說真的,周工,翻垃圾這種活兒,能翻出自尊心嗎?”
說罷,他大笑著走了,邊走邊說:“嘖,名校畢業生,搞了半輩子研發,最後混成這樣,還不如我呢。”
我頭也沒抬。
垃圾房旁一灘汙水,垃圾堆裏到處是腐爛的飯盒、染油的紙巾。突然,我的手指碰到了什麼。
我扒開一看,一把拽了出來。
我緊緊攥住那塊殘破的獎章,慢慢蹲坐下來。
獎章上粘著幾片碎紙,紙上像是印著銀流的內部紅章。
我下意識地撿了幾張拚起來,一行字像刀子紮進眼裏:
【為確保順利融資,技術產權必須100%歸銀流科技所有。】
入職的時候,銀流還是個小民企,公司一直沒跟我簽清楚,是職務發明,是委托開發,還是項目任務。法律上來說,技術產權歸屬難判斷。
現在他們想要幹淨、可交割、沒有爭議的資產。
資本最喜歡的,就是幹淨的技術、死掉的研發。
薑蕾作為法務負責人,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我蹲在垃圾堆裏,手心全是臟汙,指尖發抖。在他們眼裏,我就是那個阻擋技術產權清白的臟東西。
我低頭把那些碎紙一張張拚到一起。掏出手機,拍了下來。
拍完,我盯著屏幕裏的照片沉默。一條消息突然跳了出來。
【小周,脫密期結束,歸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