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絨布，悄然覆蓋了風雪肆虐的紅旗溝。

雪勢未減，反而愈發狂暴。天地間一片白茫茫，隻有糧倉周圍幾盞晃動的馬燈和臨時點起的幾堆篝火，在黑暗中跳躍著微弱卻頑強的光芒，映照著一群在寒夜中奮戰的身影。

“草排！再來一領！”

“油！油不夠了！快送上來！”

“小心腳下！滑！”

呼喊聲、工具聲、風雪的呼嘯聲交織在一起，譜寫著一曲緊張激烈的寒夜勞動交響曲。

糧倉的屋頂，無疑是整個搶修工程中難度最大、也最危險的一環。傾斜的茅草頂本就濕滑難行，加上積雪和黑夜，每一步都必須萬分小心。

顧建業沒有躲在屋簷下指揮，而是親自爬上了臨時搭起的、晃晃悠悠的木梯！他腰間係著一根粗麻繩，手裏拿著一盞被風吹得明明滅滅的馬燈，正在仔細檢查著剛剛清理出來的屋頂基層。

爛草和積雪已經被清理幹淨，露出了下麵相對幹燥一些的茅草底和木椽。幾處最嚴重的滲漏點清晰可見，有的地方甚至能看到朽壞的椽子。

“張師傅！這幾根椽子也得加固！”顧建業指著幾處朽壞點，對同樣爬上來的老泥瓦匠喊道，“用新砍的木條在旁邊夾住，用鐵釘釘牢！不能馬虎！”

“好嘞！”張師傅答應一聲，立刻招呼下麵的人遞工具和材料。

屋頂作業空間狹小，危險性高，隻能容納少數幾個人同時施工。顧建業、張師傅，還有兩個身手最敏捷的年輕後生，成了屋頂攻堅的主力。

而地麵上，後勤保障工作也在高效運轉。

由蘆葦精心編織而成的草排，一領一領地傳遞上來。這些草排比想象的要沉重，尤其是邊緣塗抹了那黑乎乎、黏糊糊的“特種防水油”之後。

“慢點！遞穩了！”李文秀站在梯子下麵，充當著傳遞員的角色，凍得嘴唇發紫，卻依舊一絲不苟地將沉重的草排向上遞送。

沈若雪也沒有休息。清理完所有蘆葦後，她看到熬油組人手緊張，便主動過去幫忙。她不像其他人那樣直接用手或者木棍塗抹滾燙的油脂，而是找來幾塊破布條，纏在一根長木棍的頂端，做成了一個簡易的“油刷”，蘸取著熬好的油脂，小心翼翼、又相對均勻地塗抹在草排需要防水的關鍵部位。

她的動作依舊從容鎮定，仿佛不是在寒風暴雪中幹著粗重的活計，而是在進行某種精密的實驗。這種獨特的專注和效率，讓旁邊負責燒火和攪拌的老漢都嘖嘖稱奇。

屋頂上，顧建業親自示範著鋪設草排的正確方法。

“從下往上鋪！像蓋瓦一樣層層疊壓！”他將一領浸過油的草排仔細地鋪在屋簷處，調整好角度，“接口處要壓緊！至少重疊三分之一！確保雨水能順著流下去，不會倒灌！”

他講解得仔細，動作更是標準。每一領草排的位置、角度、搭接方式，都經過了他的精確計算和安排。

“用木釘固定！釘在椽子上！要釘牢！”他接過下麵遞上來的粗木釘和錘子，親自將草排牢牢固定在屋頂結構上。

寒風凜冽，雪花打在臉上如同刀割。顧建業的手早已凍得通紅僵硬，但他握錘的手卻異常穩定，每一次敲擊都準確而有力。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寒冷、疲憊、饑餓如同潮水般侵襲著每一個人。但沒有人退縮，沒有人放棄。篝火的光芒映照著一張張疲憊卻堅毅的臉龐，糧倉的屋頂上，那黃褐色的草排覆蓋麵積正在一點點擴大！

忽然，意外發生了！

一個負責傳遞草排的年輕後生，因為腳下濕滑，身體失去平衡，驚呼一聲，連人帶草排向後仰倒！

“小心！”離他最近的顧建業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腰間的繩子！

巨大的衝力傳來，顧建業自己也差點被帶下去！他咬緊牙關，雙腳死死地蹬住濕滑的屋頂，用盡全身力氣穩住身形！

下麵的人也嚇出一身冷汗，李順才和王大力等人連忙衝上前，七手八腳地將那個後生拉了上來。

一場虛驚！

後生臉色慘白，驚魂未定。

“沒事吧？”顧建業喘著粗氣問道。

“沒......沒事......謝謝建業哥！”後生心有餘悸地說道。

“屋頂太滑！所有人把草鞋脫了，光腳或者用布條纏住腳底，增加摩擦力！”顧建業立刻下令，“速度可以慢一點，但安全是第一位的！”

經過這個小插曲，所有人都更加小心謹慎。

鋪設工作繼續進行。有了前車之鑒，大家配合得更加默契。

終於，在後半夜，當最後一領草排被牢牢固定在屋脊上時，整個糧倉的屋頂，都被這種閃爍著油光、散發著奇異氣味的黃褐色草排嚴密覆蓋了！雖然看起來有些簡陋粗糙，不像原來的茅草頂那麼“自然”，但卻給人一種異常堅固、可靠的感覺！

“完......完工了！”

不知是誰第一個喊出聲，帶著疲憊和難以置信的狂喜！

緊接著，歡呼聲如同潮水般爆發開來！

“哦！修好了！糧倉保住了！”

“太好了！我們成功了！”

人們互相擁抱，互相拍打著肩膀，喜悅的淚水混合著汗水和雪水，在篝火的映照下閃閃發光。經曆了近十個小時的艱苦奮戰，在如此惡劣的天氣條件下，他們竟然真的完成了這個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顧建業站在屋頂上，俯瞰著下麵歡騰的人群，聽著耳邊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一種巨大的成就感和滿足感充斥著他的胸膛！

這種感覺，比前世完成任何一個摩天大樓項目都要來得更加真實，更加滾燙！

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是這群樸實、堅韌的人們，用他們的汗水、力量和信任，共同創造了這個奇跡！

李順才激動地爬上梯子，緊緊握住顧建業冰冷的手，聲音哽咽：“建業！好樣的！你真是咱們紅旗溝的大救星啊！”

顧建業笑了笑，笑容裏帶著深深的疲憊：“李支書，是大家齊心協力的結果。沒有鄉親們舍生忘死地幹，光靠我一個人，什麼也做不成。”

“話雖如此，但沒有你的法子和指揮，我們就是一群沒頭的蒼蠅！”李順才用力地拍著他的手背，“這份功勞，你是頭一份！誰也不能否認！”

這時，王大力也咧著大嘴湊了上來，他看著顧建業的眼神，已經徹底從最初的不屑、嫉妒，變成了毫不掩飾的崇拜：“建業哥！你牛！真牛！以後誰再說你壞話，我王大力第一個削他！”

顧建業看著他那副憨直的樣子，不禁莞爾。

雪，似乎也小了一些。天邊，隱隱泛起了一絲魚肚白。

最艱難的時刻已經過去。

顧建業從屋頂上下來，雙腳剛一落地，就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身體晃了晃，差點摔倒。長時間的高度緊張和體力透支，已經讓他的身體達到了極限。

“建業！”李文秀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沒事。”顧建業擺擺手，強撐著站穩。

就在這時，一杯熱氣騰騰的東西遞到了他麵前。不是水，而是一碗......薑糖水？

他抬起頭，看到沈若雪站在他麵前，手裏端著一個粗瓷碗，碗裏是冒著熱氣的、顏色微黃的液體，散發著辛辣而香甜的氣味。她的臉龐在篝火的映照下，少了幾分平日的清冷，多了幾分柔和的光暈，那雙清澈的眸子裏，似乎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剛才看熬油組那邊有生薑和紅糖，就煮了一些。驅寒。”沈若雪的聲音依舊平靜，但遞碗的手卻很穩。

顧建業愣了一下，隨即心中湧起一股暖流。他確實感到渾身冰冷，疲憊不堪，這一碗熱辣的薑糖水，無疑是雪中送炭。

“謝謝。”他沒有推辭，接過來，仰頭一飲而盡。辛辣的暖流瞬間滑入喉嚨，湧入胃袋，迅速擴散到四肢百骸，驅散了不少寒意和疲憊。

他將空碗遞還給沈若雪，目光與她再次交彙。這一次，他從她那雙依舊平靜的眸子裏，似乎讀到了一絲......認同？

“大家辛苦了！”李順才的聲音再次響起，打斷了這短暫的交流，“糧倉保住了！都趕緊回去歇著吧！明天早上，隊裏殺豬！管夠！算是給大家慶功！”

“好！”

“殺豬咯！”

人群中再次爆發出更加熱烈的歡呼！殺豬吃肉，對於一年到頭難見葷腥的村民們來說，無疑是天大的喜訊！所有的疲憊仿佛都在這一刻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顧建業看著歡呼雀躍的人群，又看了看身邊默默收拾東西的沈若雪和一臉興奮的李文秀，嘴角微微上揚。

這一夜，他不僅拯救了糧倉，更贏得了人心。

紅旗溝的天，似乎因為他的到來，正在悄然發生著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