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一個回城名額,我和沈嘉言在破舊的筒子樓裏掙紮了三年。
第一次機會擦肩而過,我典當了母親留給我唯一的遺物,換了三百塊錢給他鋪路。
第二次名額被人搶占,我把壓箱底的兩根金條也交到了他手上,讓他去省裏想辦法。
第三次審核再次碰壁,我望著他那雙寫滿挫敗的眼睛,手裏死死攥著那個在香港飛黃騰達的生父留下的地址,掙紮著要不要向他求助。
卻在當晚,意外在他床板下翻出幾封沒燒盡的信:“沈哥,這次審核失敗的戲碼,夠不夠逼真?”
“這麼演,紡織廠那傻丫頭又把家底都獻出來了。”
“沈哥真高明,聽說那鄉下妞白天拚命搖紡車,晚上還給你焐被窩,真是個好擺弄的貨色。”
我放下那些信,用公共電話亭裏的電話撥通了那個遙遠的號碼:“你不是一直想讓我回去繼承家業,嫁給你最得力的手下嗎?我同意。”
“三天後,派他來接我。”
......
電話剛掛,沈嘉言就回來了,手裏照舊捏著一份揉得發皺的材料。
“晚秋,都是我沒用,這次又沒成。”
他裝得極像,那雙眼裏的頹敗在過去總能輕易換來我的安撫。
可現在,我隻是冷冷地盯著他腳上那雙簇新的回力牌球鞋。
那雙鞋是鎮上憑票都難買到的稀罕物,得拿外彙券換。
沈嘉言有門路搞到外彙券買鞋,卻解決不了返城的大問題。
我傾盡所有,為了他的前途,耗盡母親留下的最後一點東西。
我的一片癡心,竟成了他把我玩弄於股掌的底氣。
察覺到我的目光,沈嘉言若無其事地把我摟進懷裏。
“托朋友搞的二手貨,晚秋,你別多想,等我回城了,你要什麼,我加倍給你弄來。”
他篤定我沒見識,不認得這些城裏人的時髦貨,連謊話都說得這般敷衍。
我掙開他的懷抱,眼角餘光瞥見他沒鎖嚴實的木箱裏,信裏的後半段映入腦海。
“那傻丫頭這次準備賣啥?賣她的手藝,還是賣她攢的糧票?該不會......是賣她自己吧?”
“沈哥你的女人,滋味肯定不差,要是真賣,我掏二十塊錢嘗嘗鮮!”
信的末尾是各種汙言穢語。
和他在一起的三年,我為他所謂的難關填了兩次窟窿。
第一次,是媽那台進口縫紉機。
沈嘉言緊緊抱著我,許諾會給我一個安穩的家。
可我們在月租五塊的破屋裏捱了兩年,他又拿著一份蓋著紅章的文件回來。
我仍舊沒有半分懷疑,把我媽留作嫁妝的金條給了他,讓他去省裏疏通門路。
他單膝跪地,說收了我的金條,我就是他的妻子,這輩子隻對我一個人好。
可他的誓言從頭到尾都浸透著謊言。
沈嘉言的注意力也被那幾封信吸引。
他警惕地看了我一眼,見我神色如常,才放心大膽地抽出信紙,快速掃了幾眼。
他眉頭緊鎖,嘴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
隨後掏出鋼筆,趴在木箱上,在回信的紙上寫下一行字:“都他媽給老子消停點!隻管等著看戲!”
寫完信,他沉默了許久,又像往常一樣,黏糊糊地湊過來抱住我。
“晚秋,我發誓這是最後一次,等我的事辦妥了,我們立刻就去領證,好不好?”
看著他臉上那副情深義重的表情,我隻覺得無比諷刺。
我林晚秋是何等人物,竟能讓一個京市來的大院子弟如此煞費苦心地設計。
甚至不惜拿結婚來當誘餌。
如果說最開始,我還想撕破臉問問他,這麼做到底有什麼意思。
可現在我連質問的想法都沒了。
我平靜地推開他,一字一句地說:“可是沈嘉言,我已經被你掏空了。”
沈嘉言愣住了,似乎沒料到我會是這種反應。
在他的劇本裏,我此刻應該梨花帶雨,發誓砸鍋賣鐵也要幫他才對。
很快,他臉上湧起一片惱怒。
“林晚秋,你果然也和那些俗人一樣,瞧不起我了?覺得我這輩子都隻能困死在這兒?”
“我算是看透你了!”
話音未落,他便憤然甩門而去。
我望著他消失的背影,很清楚他這是在用冷暴力逼我就範。
可我沒有喊住他,反而將他留在屋裏的一切都扔到了門外。
我拿起那份文件,沒有單位紅章,沒有領導批示。
一眼就能看穿的假貨,我卻信了整整兩次。
我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拿起了桌上的鋼筆,開始寫信。
“廠長您好,本人林晚秋,現申請辭職。”
這個鐵飯碗,當初是為了能分到一間宿舍,好和沈嘉言結婚才拚了命掙來的。
如今我不要他了,這飯碗自然也就沒必要留著了。
反正,我也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