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近灶台,放下沾雪的油紙包,碰掉牆上竹籃。
“啪嗒”一聲,一個鮮紅硬皮冊子掉出。
封麵上燙金大字:“婚書”。
翻開內頁:柳之墨,配偶:李姝儀。
沈臨璟手止不住顫抖,心像被鈍刀切割。
門口傳來壓低私語。
柳之墨瞟了眼灶房身影。
“姝儀姐姐,你與我成婚之事,若被璟哥哥知曉,他會不會動怒呀。”
李姝儀聲音平靜冷漠。
“事急從權,當初與你成婚方能保你周全。沈臨璟,他識大體,不會怨你。”
沈臨璟眼淚無聲砸落冰冷地磚。
放心,他不會怨她。
往後餘生,都不會了。
知曉真相後,沈臨璟變了。
他不再埋首家務,把心神投入尚衣局的備考。
他不再淩晨起身煮早膳。
不再深夜守廳堂等李姝儀歸來端洗腳水,通宵為她烘衣袍。
他把一切事務都交由府中小廝。
起初無人察覺。
直到李姝儀習慣性取晾著的衣袍,指尖觸到濕冷。
直到沈沁木偶不見哭鬧。
直到沈明尋不到功課。
餐桌上,飯菜不再是他精心準備的飯菜。
這個家正失去溫度。
李姝儀好幾回摸到未幹衣物,眉頭緊鎖,眼神掃過沈臨璟緊閉房門。
沈臨璟路過,目不斜視。
沈沁沈明吵著吃他做的點心,他隻淡淡一句。
“可以叫小廝去做。”
三人都感受到沈臨璟無聲冰冷的抵抗。
沈臨璟未解釋,隻埋首書山題海。
這日,沈臨璟窗邊溫書,窗外飄來下人議論。
“裝模作樣給誰瞧。瞧瞧人家柳公子,又會詩文見報,待人接物勤快周到,哪像某些人,家務活都不幹了,懶出蛆來。”
“除了一張臉能看,他樣樣不及柳公子。若非命好撞大運嫁了李將軍,誰搭理他這克父克母的掃把星。”
“真想不通李將軍那般人物,當初怎會娶個村夫。他連給柳公子提鞋都不配。”
“李將軍平素多嚴肅,可見到柳公子,眼神唇角都柔和下來。足見李將軍心裏鐘意的,從來就是柳公子。”
“女子唯有對真心喜愛之人,才會打心眼裏歡欣。”
句句如針紮心。
沈臨璟捧著書的手無力垂下。
原來如此。
李姝儀從不對自己笑,非是天性冷峻。
而是她心裏,唯有柳之墨。
李姝儀推門進來時,沈臨璟正捧書望向窗外。
夕陽餘暉籠罩他,驅不散眉宇間沉寂冷意。
“你近日忙甚?家事也不見你伸手。”她立於門口質問。
他未幹活?
他隻是不再掏心掏肺。
沈臨璟合上書抬眸。
“飯菜下人應該做好了,你去用吧。”
見他避而不答,李姝儀眯眼逼近幾步,高大身影帶著壓迫感。
“沈臨璟,你在使性子。”
沈臨璟偏頭避開她目光。
“未曾,隻是乏了。”
從前是他太癡。
李姝儀從不關切家事。
縱使她俸祿全數接濟柳之墨,隻丟下一句。
“之墨獨自一人在此太過辛苦,你為正君,多擔待些。”
他默默咽下委屈,辭去府中大部分奴仆,事事親力親為,隻為多些家用。
可他的付出,換來妻主明目張膽的偏愛與孩兒日積月累的厭棄。
“你在扯謊。”李姝儀戳破他偽裝,語氣不耐。
“沈臨璟,你我夫妻,有話直言,莫耍小性。”
夫妻?
他們算哪門子夫妻?
沈臨璟扯出極淡極冷的弧度。
“我未耍小性。”
話音未落,房門被猛地推開。
沈沁和沈明小臉憤怒。
“爹爹你太壞了!我厭惡你!不要你。”沈沁尖叫摔書袋。
“我要之墨叔叔做我爹爹。”
沈明衝上來奪過沈臨璟的書狠狠撕成兩半。
“你不配為我爹爹!之墨叔叔比你好萬倍!你滾!”
李姝儀眉頭緊鎖剛想開口。
沈臨璟先一步出聲,異常平靜。
“好啊,你們去尋之墨叔叔照看你們。我讓位。”
空氣瞬間凝固。
李姝儀袖下拳頭攥緊,手背青筋暴起,她盯著沈臨璟眼神陰沉可怕。
“你確定?”她聲音低沉。
沈臨璟目光落在撕碎的“科舉備考書冊”紙頁上。
“我確定!”
兩個孩子立刻歡呼,沈沁拉李姝儀手搖晃。
“娘親,快走,去接之墨叔叔。”
“他永遠不及之墨叔叔。”沈明用腳碾過碎紙,“你這又土又醜的壞男人,趕緊滾。”
李姝儀漆黑眸子死死盯著沈臨璟。
他背脊挺直坐於椅上,像尊沒有生氣的雕像。
最終,她深深看了沈臨璟一眼,眼神複雜難辨,猛地轉身一手牽一個孩兒大步離去。
腳步聲消失。
沈臨璟緩緩彎腰撿起地上書頁,一張張撫平褶皺。
直至窗外傳來馬車軲轆聲,他抬頭望著那輛駛離的馬車。
眼眶終究紅了。
也罷。
很快,他便會如他們所願徹底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