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法醫走到第三十八號頭顱的解剖台旁。這顆頭顱的眼睛已經被小心取下,放置在專用的透明容器裏,浸泡在生理鹽水中。
他拿起精細的鑷子和探針,在助手高舉的放大鏡下,進行著更為精密的操作。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汗水浸濕了他的額發。
終於,鑷子的尖端,極其輕微地夾住了一個沾染著微量組織液的、幾乎與眼後軟組織融為一體的微小物體。那物體被極其輕柔地剝離出來,放入另一個微型物證盒中。
陳法醫長長籲了一口氣,摘下沾滿水汽的護目鏡,眼神疲憊卻銳利:“確認了。第三十八號頭顱右眼球後部,嵌有微型無線攝像頭一枚。型號待技術科進一步分析,但具備實時傳輸功能的可能性極高。”
解剖室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那個冰冷的微型裝置,像一枚淬毒的勳章,昭示著凶手在完成“傑作”的同時,正以一種近乎癲狂的傲慢姿態,實時欣賞著警方發現“禮物”時的每一分震驚和混亂。
......
重案組會議室,煙霧繚繞。
巨大的白板上,密密麻麻貼滿了三十八名死者的基本信息照片、發現地點、時間軸,以及於風勾勒出的凶手特征。
男性,40歲左右,身高約165cm,體型偏胖,迷信邪教,身患嚴重病症甚至是絕症,擁有外科/藥劑背景或知識,具備獨立空間存放大量屍體,可能因疾病離職。
“郭隊,名單出來了!”技術員小趙頂著黑眼圈衝進來,將一份還帶著打印機餘溫的名單拍在桌上,“按於老師劃的範圍篩的,重點嫌疑目標,三個!”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名單頂端第一個名字,被紅筆重重圈出:
張建軍。男,42歲。原市第二人民醫院麻醉科副主任醫師。
郭興隆的手指重重戳在那個名字上:“理由!”
小趙語速飛快:“兩年前確診‘小細胞肺癌晚期’!預後極差,病情惡化快,一年前被迫離職!離職前,他經手過大量包括‘硫噴妥鈉’在內的手術麻醉藥物管理!有內部匿名反映,離職前幾個月,他曾多次以‘科研’名義異常申領超量管製麻醉劑,但記錄被處理得很幹淨,沒深究!”
“被處理得很幹淨,為什麼你們這麼快就查出來了?”於風突然開口。
小趙一愣,下意識看向郭興隆。
郭興隆擺擺手,“我們當然是有我們的手段,過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於風頷首,指尖在白板上“獨立空間”四個字旁輕輕一點,“位置呢?”
“他名下有套老房子,獨棟,帶地下室,在城北老機械廠家屬區,位置很偏!”另一名警員立馬接道,“電力公司記錄顯示,近半年,那房子的用電量激增!尤其是夜間穀電時段,耗電量是普通家庭冷庫級別的!線報反映,他最近深居簡出,但和一個叫‘永生兄弟會’的地下末世論小團體有頻繁接觸!團體頭目已被我們監控!”
“永生兄弟會!”郭興隆下意識看向於風。
於風眼神依舊平淡,仿佛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還有這個!”小趙又調出一張監控截圖,有些模糊,但能辨認出一個穿著深色外套、體型微胖、步履略顯蹣跚的男人背影,正走進一家五金機電市場。
“三天前的監控顯示,張建軍在這家店,購買了一台‘德力西’工業級高轉速切割機和配套的超薄金剛石切割片,還有一架折疊鋁合金人字梯,型號和公園遺留凹痕初步匹配。”
“動機、知識、工具、藥物來源、場所、異常耗電、邪教關聯......”於風的目光從白板上掃過,落到郭興隆身上,“所有拚圖都嚴絲合縫,這不合理。”
“哪裏不合理?所有條件不都他媽對上了嗎?!凶手肯定是這孫子!”郭興隆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煙灰缸跳起。
他抓起桌上的對講機,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卻帶著斬釘截鐵的力度:
“各小組注意,目標確認,張建軍!城北老機械廠家屬區,17棟!立即行動!包圍房子!特警隊破門組準備!重複,目標極度危險,可能持有專業切割器械及管製藥物!行動代號——斬首!出發!”
警笛撕裂了城市午後的沉悶,如同出鞘利劍的尖嘯。
閃爍著紅藍光芒的車隊如同鋼鐵洪流,帶著積壓已久的憤怒和終結恐怖的決心,朝著城北那片陳舊而沉默的廠區家屬樓,疾馳而去。
引擎的轟鳴在狹窄破舊的廠區街道上戛然而止。十幾輛警車如同鋼鐵巨獸,悄無聲息地將一棟牆皮剝落、爬滿枯藤的二層紅磚小樓圍得水泄不通。
黑洞洞的槍口從車門後、牆角處探出,冰冷的準星牢牢鎖定那扇緊閉的墨綠色鐵門。
郭興隆和於風站在指揮車旁。郭興隆臉色鐵青,最後一次檢查著配槍,眼神如同淬火的刀子。
於風則依舊沒什麼表情,隻是目光沉沉地落在那扇鐵門上,仿佛要穿透厚重的門板,直視門後潛藏的深淵。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撚動著,像是在捕捉空氣中殘留的瘋狂意念。
“破門組!上!”郭興隆對著耳麥,從牙縫裏擠出命令。
特警隊員如同黑色的閃電,沉重的破門錘帶著千鈞之力,狠狠撞向門鎖!
“轟——哢啦!”
刺耳的金屬斷裂聲在寂靜的街區炸響,墨綠色的鐵門應聲向內洞開,一股冰冷至極、混雜著濃烈血腥和防腐劑氣味的白霧,噴湧而出。霧氣瞬間吞噬了門口的突擊隊員,刺骨的寒意讓所有人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小心!”郭興隆厲聲喝道,拔槍率先衝入濃霧。
視線一片模糊。冰冷的白霧貼著皮膚,帶著死亡的氣息。
郭興隆憑著感覺和戰術手電的光束,迅速突入門廳。
門廳後方,一扇厚重的、包裹著銀色保溫層的冷庫大門,赫然洞開。那致命的寒流和霧氣,正是從這裏源源不斷地湧出。
強光手電的光束,如同探入幽冥的利劍,猛地刺入冷庫深處翻湧的寒霧。
光柱所及之處,景象讓所有衝入的警察瞬間血液凍結!
巨大的冷庫內部,慘白的燈光如同停屍間的照明,照亮了人間地獄。一排排粗大、冰冷的金屬鉤子,如同屠宰場的鐵林,從頂棚冰冷的橫梁上森然垂下。
其中一枚鉤子上,赫然懸掛著一具赤裸的人體!
皮膚在低溫下呈現出詭異的青灰色,斷頸處的傷口被凍結,凝結著暗紅色的冰晶,切口平滑得令人頭皮發麻。
郭興隆的呼吸在防毒麵具裏變得粗重,握著槍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強壓著胃裏的翻江倒海,手電光束顫抖著掃過冷庫周邊,最後猛地定格在冷庫最深處、正對著大門的牆壁上。
那裏,沒有懸掛屍體。
隻有一片巨大的、用粘稠猩紅的顏料塗抹出的倒置五芒星。
在五芒星那扭曲邪惡的中央,一個名字被同樣猩紅的顏料,重重地書寫在那裏。最後一筆拖曳得很長,像是書寫者耗盡了最後的力氣,又像是某種絕望的召喚。
張建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