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個婢子罷了,竟敢在府內這般猖狂。
“來人,讓她學會如何彎腰行禮。”
顧景玉一聲令下,兩側湧出幾名侍衛,紛紛摁住葉霜的頭,讓她彎下身子。
她的腰挺得太直,不適合這府裏的規矩。
顧景玉漠然俯視著雪地中的葉霜,等待著她屈服的一刻。
他要讓府內所有人看清對王妃無禮的下場。
體內蠱毒發作,身上拳腳相加,葉霜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狠狠摔在雪地中。
可無論身上的人如何捶打,她的手都死死撐住身子,絕不徹底趴下。
這樣的剛毅,倒是像極了一人。
顧景玉心中一緊,莫名想起在虞國時那個總默默守在自己身後的女子,那張麵具下的雙眼,也時常露出這樣的清冷剛毅。
他的十二,他承諾守她一世的女人。
還好,十二如今就站在他身邊。
顧景玉轉頭看向身邊,宋北月裹著裘衣站在雪中,偶有幾片雪花吹落在發間,他抬手替她撫了去:“月兒,再也沒有人能輕慢你。”
葉霜強撐著的手指微微蜷縮起來,她張了張口,想要問他為何這般絕情,卻見他滿目柔情的撫著宋北月的發頂。
郎才女貌,煞是惹眼。
而自己,不過是躲在麵具下的傀儡罷了。
一生為暗衛營賣命,如何站在光下。
葉霜的手向顧景玉的方向抓了抓,如同是抓住自己心中的一絲光,可那光在手中流逝,強留不住。
她心中的光滅了,單薄的身子再也支撐不住,頹然地倒下。
眾人散開,顧景玉看向倒地的葉霜,臉頰紅腫,發絲淩亂,眼睛無神地微垂著。
他轉開視線,煩躁地一揮手:“還不快拖下去,留著在這礙眼。”
很快,葉霜被兩個婆子架走,扔在了最偏遠的茅草屋裏。
破舊的草屋裏又亂又臟,葉霜躺在榻上,身上是百蟻噬心之痛,眼前黑洞洞的屋頂壓抑得她喘不過氣。
腦海中閃過一遍又一遍顧景玉的麵容,指甲鑲進肉裏的疼痛渾然不覺。
她從懂事起就奉命保護他,四年前他入虞國為質,她亦是暗中跟隨,混在虞國皇宮中冒充侍女時刻守護。
是他發現了暗中的自己,笑著向自己伸出雙手。
“你在虞國護我四年,我回楚國護你一世。”
“十二,我以天下為聘,娶你為妻,可好?”
他將象征自己身份的玉佩塞進她的懷裏,玉佩溫潤,暖化了她麻木不仁的心。
原以為他伸向自己的手,是帶著自己走出黑暗,到頭來,竟是被他親手推向了深淵。
是她天真,才會信以為真。
是她貪心,才會念念不忘。
她是暗衛營的統領,是陛下手中最鋒利的刀刃。
她怎麼會有心?
可這一刻,葉霜的心頭幾乎疼到麻木。
再醒來時,她腦中昏昏沉沉,甚至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幾日。
嗓子灼燒幹裂,她張口輕咳了一聲,猶如野外烏鴉的嘲哳。
水......
葉霜艱難得翻身下榻,踉蹌地走向門外。
門外的水缸已經結冰,不知鑿開冰層是否還能化開水解渴。
葉霜環顧院子四周,卻沒有找到鑿冰的武器,隻好用手顫抖地砸開冰層,指尖的鮮血順著冰麵暈開,化作豔紅色的細紋。
葉霜垂眸,看著缸中自己四分五裂的倒影,冰麵上呈現的女人臉頰紅腫,發絲淩亂,雙眼漆黑冷漠,若如地獄爬出的女羅刹。
她掬起一捧水灌入口中,卻忽然發現,自己耳側出現了一道細細的紅線,一直蔓延至脖頸處。
相思蠱毒,加深了。她所剩的時間不多了......
葉霜望向王府的東邊,那裏是顧景玉的院落。
若她想活著,必須盡快弄到一滴,他的情人淚。
所謂情人淚,便是心中歡喜之人為自己流下的眼淚。
可如今的顧景玉,視她如草芥。
她想要獲得他的情人淚,無疑是癡人說夢。
葉霜扶在水缸旁,靜靜地出神。
忽然,院外傳來了嬤嬤的怒罵聲。
“你竟敢在這偷懶,快滾出來幹活!”
葉霜咬牙,扶著身子走出去,嬤嬤瞥了眼她傷痕累累的臉,晦氣地一甩手。
“拿塊布遮著點,別嚇到別人。”
嬤嬤將葉霜帶去前院,因為王爺馬上新婚的緣故,近日拜訪的客人源源不斷,需要的人手也增多,否則斷然不會讓葉霜這樣的粗使婢子來幫忙。
為了防止她惹得王爺王妃不爽快,嬤嬤帶著葉霜小心翼翼地從邊沿走進院內。
隻是不想這抹身影剛進院內,就引起了顧景玉的注意。
像,太像了。
顧景玉的手微微攥緊,眼神追隨著葉霜,直至她瘦削的身影消失在廊道拐角。
盡管他不願承認,但餘光掃過葉霜的那一刻,他下意識的想到了他的十二。
也是這樣的遮著半張臉,唯獨真真切切地露出那雙杏眼,清冷剛毅。
可十二......不正在自己身邊嗎?
顧景玉蹙眉看向宋北月,若仔細看,方才那人的眼型與她確有相似之處。
而且,那日在自己身邊醒來的女人就是她,擁有自己玉佩的也是她,她怎麼可能不是十二?
宋北月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嬌聲道:“王爺,我親手製了花茶,不如我們去亭子裏,賞雪品茗可好?”
然而,顧景玉卻仿佛沒聽到,隻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出神。
宋北月心中翻滾著驚濤駭浪,她已經盡力模仿葉霜了,顧景玉竟然還會察覺到異樣。
她故作羞澀地抱著他的胳臂搖了搖:“王爺,我臉上有贓東西麼?”
顧景玉這才收回思緒,愛憐的拈去她肩頭一瓣落花:“沒有,月兒很美。”
“還有些要事要處理,忙完後再來陪你。”
說完,便拂袖離開。
宋北月看著他毫不留戀的背影,恨恨地絞緊手中的錦帕。
讓葉霜留在府內當真是個隱患,得想辦法把她除去才是。
沒多久後,一名侍女悄悄走過來,在宋北月耳邊低語:“王妃,昨日送信的鴿子消失了。”
消失了?
宋北月一驚,那鴿子上綁的信可是存有楚國機密,是她母妃活下去的最大倚仗!
“在何處消失的?”
“北麵。”
北麵?是府內雜役房的方向,莫不成那裏有楚國細作?
宋北月腦海裏忽然閃過一張臉。
可那日葉霜被打之後,說是昏迷了很久,小命都差點不保,怎可能出手動她的信鴿?
但她又是皇帝安排進來的婢女,會些拳腳功夫,莫不成......
寧可錯殺一百,不能放過一個。
宋北月思忖片刻,喚來身邊的嬤嬤俯身耳語。
第二日晌午。
葉霜做完粗使活計,隻來得及囫圇吞下稀粥饅頭,便被管事嬤嬤叫住。
“葉霜,把泡好的茶端到前院去。”
葉霜應了一聲,卻沒接過茶壺盤。
“嬤嬤,我身上臟。”
她是個粗使婆子,端茶遞水的事情怎麼可能輪到她去?
那嬤嬤立刻眉毛一豎,怒瞪她:“你竟敢忤逆王妃!”
聞言,葉霜心裏閃過一絲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