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宋北月是懷疑到了自己身上,她除了應對,別無他法。
葉霜端著茶盤,走進了主屋。
盡管做好了心理準備,看到屋內靠坐在一起親昵交談的兩人,心中還是有一絲絞痛。
她垂首走上前去,恭敬地跪在他們麵前。
“請王爺王妃用茶。”
喑啞難聽的聲音從麵巾下傳出,顧景玉眉頭一皺,不想葉霜是這般嗓音。
“你這回倒是懂了規矩。”
他似是隨口一句的誇讚,換得葉霜身形一怔,不由得苦笑一聲。
“是,奴婢懂了。”
“奉茶吧。”
葉霜畢恭畢敬地彎下腰去,將茶盤舉過頭頂,粗布衣領處透出一抹白。
顧景玉的視線在上麵流連一陣,取過茶盞,猛灌了一口。
才將心中那股莫名的躁動壓下。
葉霜如鉛重的膝蓋抵著冰冷的地麵,繼續跪行到了宋北月腳邊,舉高茶盤恭敬道:“請王妃......”
話未完,茶盞竟然跌落在地,滾燙的茶水潑在了宋北月的身上。
“啊!”
宋北月捂著被灼傷的手腕吃痛地大叫一聲。
“月兒,你怎麼樣?”
顧景玉握住宋北月的手,將她腕間的衣袖拂去,細瘦的腕上赫然顯現出一道傷疤。那傷疤像是被燙傷所致,在白嫩的手臂上格外矚目。
顧景玉的手輕輕撫上這道疤,看向宋北月的眼中盡是心疼。
這道傷他記得,是當初在虞國時自己被他人為難,時常被克扣飯菜,十二便會四處偷來食物給他,冬季時寒冷,她為了讓他吃上熱菜,就守在爐子旁等著飯菜熱好,一次急切,被意外燙傷。
見她被人害得傷上加傷,顧景玉一股怒氣直衝頭頂。
他大手一揮,怒喝道:“把這個賤婢拖到院子裏去!”
葉霜被一旁衝上來的嬤嬤摁倒在地,手上被瓷器劃傷的傷口鮮血淋漓,她卻仿佛感受不到一般。
剛才,她不是躲不過。
隻是躲過了,就會更讓宋北月懷疑。
千鈞一發之際,她也隻能不著痕跡的用自己的雙手擋住大部分的熱茶與瓷片。
院子裏,風雪交纏。
葉霜的臉被扣在雪地裏,吃了一嘴的雪。
臉上的麵巾掉下,露出一張滿是傷痕的臉。
“看樣子,你還是不懂規矩。”
顧景玉站在她麵前,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她,眉宇間全是戾氣:“那今日就好好學學吧。”
有一雙像十二是眼睛是她的福氣,可惜,她配不上這福氣。
葉霜臉色煞白地看著顧景玉。
宋北月方才的小動作何其明顯,可他卻視而不見。
葉霜咧了咧唇角,自嘲一笑,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當真是愛極了宋北月啊。
體內的相思蠱再次湧動起來,瘋狂地聚集在胸口啃食。
葉霜閉著眼,死死咬住嘴唇,腦中回想著顧景玉冷漠的雙眼,一遍一遍地告誡自己。
放下他,放下他。
隻要放下了,就不會感到心疼,蠱毒就不會發作。
臉上的麵巾掉下,地上的茶水映出一張滿是傷痕的臉。
葉霜盯著地上那張臉,驀然笑了起來,隻是這一笑,盡是自嘲的意味。
兩側侍從拿著板子走出。
接著,葉霜便被人強行拖起,摁壓在長凳上。
眾人具是一驚。
這可是杖刑!杖打背部,血肉模糊。對一個女子施以杖刑,豈不是要廢了她!
宋北月站在顧景玉身後,滿意地笑了笑。
她果真猜得不錯,顧景玉會因為茶水的燙傷想起虞國的往事,一來洗清他對自己的懷疑,二來又可借顧景玉的手除掉葉霜。
凳子前放著一個木桌,桌上端正地放了兩碗茶。
顧景玉按捺住心中怒意,指著葉霜麵前的茶杯沉聲道:“何時學會奉茶,何時停止責罰。”
每二十杖奉茶一次,直至奉茶到滿意為止。
厚重的板子落下,直擊腰部,葉霜本就是剛生過孩子的身體,靠著秘藥來勉強支撐,加之相思蠱的作用,身體已是強弩之末,怎承受得起這樣的責罰。
一杖又一杖。
葉霜額頭滿是汗珠,抱著凳子的雙手青筋暴起,嘴唇撕咬地盡是血跡,卻一聲不吭。
兩側已有婢女不忍地別過頭去。
顧景玉冷眼看著葉霜,隻等著看她那樣硬骨頭的人,會到第幾杖的時候喊出聲來。
二十杖結束,一聲未吭。
葉霜從椅子上翻身下來,拄著椅子踉蹌地走到木桌前,端起茶杯,一步步走上階梯。
“請王爺,王妃用茶。”
還是那副鎮定的語氣!
顧景玉沒由來的心中煩躁,端著茶杯的手狠狠一捏,將茶杯重重扔擲在地。
“語氣不夠恭敬,重來。”
“是。”
沒有眾人意料之中的哭喊,甚至連多餘的一句話都沒有。葉霜隻輕輕掃過一眼顧景玉,就轉身走下台階。
相思蠱在體內攪動,葉霜茫然的一步步跨下台階,她突然覺得慶幸。
慶幸這是在冬日,寒冷的觸覺讓她的疼痛麻木。慶幸自己中了相思蠱,體內的疼痛分散了後背疼痛的注意力。
二十杖重新開始,厚重的板子揮下來,板子上的血跡漸重,裸露的後背上血肉模糊。
顧景玉看著葉霜的眉頭緊蹙,若不是他聽見過葉霜說話,他幾乎以為她是個啞女。否則怎麼會有人,被傷成這樣,都能咬牙堅持下去。
可她越是這樣,他就越想折磨她。
顧景玉煩躁地轉著手中的扳指,腦中隱隱作痛。
二十杖結束,依舊是一場無聲的刑罰。
葉霜從凳子上艱難地支起身,顫抖著拿起茶杯,一步步地向上走。
盡管顧景玉一再否認,可她真的太像了,她太像以前的十二了。那個在虞國皇宮內,倔強又清冷的十二。
或許正是因為她像十二,自己才會有那麼一絲惻隱之心。
隻要她肯求饒一句,或許他會放了她。
“啪——”
瓷碗碎裂之聲響起,顧景玉抬眸,見葉霜跌坐在階梯上,長發散亂,渾身浴血,目光空洞地望著自己,輕輕動了動唇。
“奴婢知罪。”
不是求饒,而是風輕雲淡地認下罪責。聲音喑啞輕緩,仿佛受刑的不是她自己!
顧景玉冷哼一聲,甩袖別過頭去。葉霜看著顧景玉轉過頭去的背影,低頭癡癡笑了一聲,麻木地向下走去。
當初在暗衛營也是這樣,她在每日的試煉中艱難地活下來,不能說疼,不能哭。直等到試煉結束,師父拽著自己的手,指著一個比自己大不上多少的孩子。
葉霜,他是四皇子顧景玉,你這輩子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護他周全。
他活你活,他是你存在的意義。
她遠遠地望著顧景玉,眼前滿是模糊的幻象,過去與現在來回穿插,當初的少年成長為眼前俊朗的青年,認真的給自己一句承諾。
原本就是主仆身份,一個在明,一個永遠在暗。她隻是他的影子,何必多做癡想。
又是二十棍棒結束,葉霜翻身滾下長椅,咬牙緩慢地挪動到桌子前,顫抖地端起一杯。數十層台階之上,盡是鮮血淋漓,葉霜走過之處,腳下紅印遍布,宛如步步紅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