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才剛剛開始。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這地獄般的第一夜。
我沒有再敢合眼,隻是蜷縮在房間最遠的角落,死死地盯著那本被我丟棄的人皮書。
我的身體裏,一股冰冷的、屬於《沸身飼神篇》的力量在緩慢而堅定地流淌著,每一次循環,都讓我感覺自己的血肉被剝離了一分。
我不能坐以待斃!
天色微亮,當一縷慘白的、沒有絲毫溫度的晨光從高窗透入,我立刻從地上一躍而起。
我必須出去,必須從這些“師兄”口中打探到一些消息。
他們在這裏待了那麼久,總該有人知道些什麼。
哪怕隻有一絲希望,我也要抓住。
我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深吸了一口氣。
我快步走向庭院。
道觀裏很安靜,但並非空無一人。
我看到這些穿著灰黑色道袍的師兄們,已經開始了一天的“勞作”。
他們的身影散落在道觀的各個角落。
有的人拿著由某種黑色獸毛紮成的掃帚,正在清掃那條白骨鋪就的山路。
有的人提著木桶,正在擦拭走廊的柱子,我注意到他們桶裏的水是暗紅色的。
還有幾個人,正站在那些“人臉燈籠”下,用一塊破布,麻木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燈籠上因痛苦而扭曲的麵孔。
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
我心中一寒,但求生的欲望還是驅使我走了過去。
我挑了一個看起來最年輕、臉上還殘存著一絲血色的師兄。
他正在清掃台階,動作一板一眼,精準得不帶任何多餘的動作。
“師......師兄?”我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開口。
他似乎沒有聽見,手中的掃帚以固定的頻率掃動著,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我不死心,又湊近了一步,聲音稍微大了一些:“師兄,能問你個事嗎?”
他依舊毫無反應。
我咬了咬牙,伸出手,輕輕碰了一下他的胳膊,想讓他注意到我。
就在我的指尖觸碰到他道袍的瞬間,那名年輕的師兄,動作猛地一滯!
他停下了所有動作,像一個突然斷電的機器人,僵在了原地。
然後,他緩緩地、用一種脖子生鏽了般的“咯咯”聲,扭過頭來,用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
他的目光裏沒有疑惑,沒有不耐,什麼都沒有。
那是一雙純粹的、玻璃珠般的死物。
我被他看得頭皮發麻,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他看了我足足有五秒鐘,然後,又用同樣僵硬的動作,把頭轉了回去,繼續一下一下地、機械地掃著地,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
一股寒氣從我的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我不信邪,又接連找了好幾個師兄。無論我怎麼詢問,怎麼哀求,甚至大聲呼喊,他們都如同沒有靈魂的驅殼。
有的會像第一個師兄那樣,僵硬地看我一眼,然後繼續勞作。
有的幹脆從頭到尾都無視我的存在,仿佛我隻是一團空氣。
我渾身顫抖,心中最後的一絲希望之火,被這令人絕望的現實,徹底澆滅。
這些人,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
他們是活著的屍體,是隻剩下肉體還在按照某種規則運行的傀儡!
而我,在三天之後,甚至用不了三天,就會變成和他們一模一樣的下場。
一想到這裏,我渾身都在發抖。
就在這時,一陣悠長而沉悶的鐘聲從道觀深處傳來。
“當!”
聽到鐘聲,正在道觀各處進行著僵硬勞作的“師兄”們,幾乎在同一時間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他們像一群接收到新指令的傀儡,不約而同地放下掃帚、木桶和抹布。
然後,無論自己身在何處,是站在白骨台階上,還是立於庭院中央,都緩緩地、整齊劃一地盤膝坐下。
他們的動作僵硬,卻透著一種詭異的熟練。
這是......要修煉了?
我心中一動,強忍著恐懼,躲在一根廊柱後麵,悄悄地觀察著他們。
隻見他們一個個閉上了眼睛,雙手在身前結成一個奇怪的印,嘴唇微動,似乎在默念著什麼。
整個道觀瞬間陷入了一種比剛才更加死寂的氛圍。
起初,一切都很正常,他們就像電視裏演的道士打坐一樣。
可很快,我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隨著他們進入“修煉”狀態,我看到,周圍的空氣中,開始憑空浮現出一點一點的、漆黑如墨的微光。
這些黑色的光點,它們從虛空中滲出,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緩緩地、源源不絕地向正在打坐的師兄們身上飄去。
很快,每一個打坐的師兄周身,都環繞上了一層淡淡的、由無數黑色光點組成的黑氣。
黑氣如同一層不詳的薄紗,將他們籠罩其中。
他們微微眯著眼睛,貪婪地、用口鼻吸收著這些黑氣,臉上露出了與之前聽道時如出一轍的、混雜著癡迷與痛苦的詭異表情。
我看得目瞪口呆,渾身的血液都快涼了。
這就是修仙?
在我的認知裏,仙氣不都該是金光萬道、瑞彩千條、聖潔而光明的嗎?
這他媽黑漆漆的,跟燒了鍋底的灰似的,到底是什麼?
我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驚駭,來到離我最近的一個正在打坐的中年男人,忍不住脫口而出:“師哥,你們......你們吸的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我本沒指望能得到回答。
然而,讓我意想不到的是,閉著眼睛、滿臉癡迷的中年男人,竟然真的開口了!
他沒有睜眼,嘴唇也幾乎沒動,聲音卻直接在我腦中響起,帶著一種空洞而機械的質感:
“這叫仙氣。”
我整個人如遭雷擊,愣在當場。
仙氣?
就這?
一股無法遏製的怒火猛地從我心底竄起,瞬間蓋過了恐懼。
這已經不是顛倒黑白了,這簡直是侮辱我的智商!
“這他媽叫仙氣?”我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了出來。
我的怒罵聲在死寂的庭院裏顯得格外突兀。
然而,除了回答了我的中年男人之外,其他的師兄們對我的咆哮置若罔聞。
他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貪婪地吸收著這些不祥的黑氣。
而中年男人,在回答完我之後,便再也沒有了任何動靜。
我站在原地,看著這群被黑氣環繞、如癡如醉的“修仙者”,又看了看自己幹淨的、尚未被汙染的手掌,隻覺得一陣茫然。
這個世界,從根上就已經爛了。
什麼仙,什麼道,全都是徹頭徹尾的謊言和騙局!
我該怎麼辦?
難道,真的要像他們一樣,吸收這種詭異的黑氣來修煉嗎?
我站在原地,手腳冰涼,腦子裏亂成一團漿糊。
就在我失魂落魄之際,一道枯槁的身影無聲無息地走到了我的身邊。
是老道士,清風。
他一雙渾濁的眼睛沒有看我,而是望著正在修煉的師兄們。
我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猛地轉過身,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
“清風師哥,這就叫修仙嗎?我是不是......是不是也該像他們一樣?”
問出這句話時,我的心沉到了穀底。
我寧願去死,也不想吸收那種汙穢的東西。
誰知,清風聽了我的話,那張如同風幹橘皮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隻是極其緩慢地、幅度微小地搖了搖頭。
他用不帶一絲情感的語調,說出了一句讓我永生難忘的話:
“你不需要。”
說完,他便不再理我,轉身邁著僵硬的步子,朝著主殿的方向走去。
而我,在這一刻,徹底愣住了。
過了許久,我臉色劇變。
我明白了。
我徹底明白了!
他們的修行法門,和我的完全不一樣!
他們是從外界汲取這種不祥的黑氣來增強自身。
而我手中的《沸身飼神篇》,從名字到內容,都透著一股“獻祭”的意味。
是讓我主動割下自己的血肉去“喂養”恐怖的神胎!
憑什麼?
憑什麼隻有我一個人要修煉這種自殘的邪法?
一股被欺騙的憤怒和不公,猛地衝上我的頭頂。
我死死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嵌進掌心,但我卻不敢再發出一絲聲音。
在這個魔窟裏,憤怒是最無用的情緒。
許久,沉悶的鐘聲再次響起,這些師兄們才緩緩“收功”。
他們周身的黑氣漸漸散去,一個個站起身來,臉上的表情又恢複了死人般的麻木,各自散開,繼續之前未完成的勞作。
整個道觀,又恢複了詭異的、死寂般的日常。
我閑得無聊,幹脆在這座鬼氣森森的道觀裏漫無目的地遊蕩起來。
出乎我意料的是,竟然沒人管我。
那些行屍走肉般的師兄們對我視若無睹,我走過掛滿“人臉燈籠”的回廊,穿過雜草叢生的偏僻庭院,整個道觀除了這群傀儡師兄,連一個活物的氣息都感覺不到。玉鼎真人也不知去了哪裏。
這種情況,反而讓我心中緊繃的恐懼,稍稍鬆懈了一絲。
兩天......隻要我能熬過兩天,我就會被強製拉回原來的世界。
想到這裏,我心裏竟升起一絲荒謬的鎮定。
這就像一場強製參與的、極度真實的恐怖遊戲,隻要苟到時間結束,我就能通關。
這麼一想,眼前的道觀也沒那麼可怕了。
就在我神經稍稍放鬆之際,我拐過一個破敗的牆角,眼前的景象讓我腳步一頓。
在一個偏僻的後院角落,靠近道觀圍牆的地方,一個和我年紀相仿、麵容還算清秀的師哥,正拿著一把鏽跡斑斑的鐵鏟,費力地挖著一個土坑。
他挖坑幹什麼?
我心中升起一絲好奇,壯著膽子走了過去。
師哥沒注意到我的到來,依舊自顧自地鏟著土。
在他旁邊,放著一個用破草席卷起來的長條狀物體。
“師哥,”小心翼翼地開口,“你......你在幹什麼?”
年輕的師哥動作一頓,緩緩抬起頭,用一雙同樣空洞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呆滯地回答:“埋人。”
“埋人?”
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旁邊的草席卷,那裏有一雙蒼白的腳,從草席裏伸出來。
“嗯。”
他點了點頭,語氣平淡的補充了一句:
“他和師尊......雙修過了。”
轟!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手腳冰涼。
雙......修......
原來......原來所謂的“雙修”,是這個下場?
是被她“用”完之後,像垃圾一樣草草埋掉!
我驚恐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道士,又看了看地上的草席卷,一股極致的寒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我也會和玉鼎真人雙修......
那我的下場......
不行!我不能就這麼坐以待斃!
一個念頭在我腦中飛速閃過。
我必須知道,這所謂的“雙修”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強壓下心中的恐懼,臉上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拍了拍師哥的肩膀:“師哥,這種粗活怎麼能讓你來幹?你歇著,剩下的交給我吧!”
師哥呆滯地看了我一眼,無法理解我的“熱情”。
但他的神智顯然不足以支撐他進行複雜的思考,他隻是機械地點了點頭,然後真的把鐵鏟遞給了我,自己則轉身,邁著僵硬的步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等他走遠,我立刻扔掉鐵鏟,衝到那個草席卷旁,顫抖著手,一把掀開了草席。
席子下,是一具男人的屍體。
他看上去四十歲左右,身上穿著一身極其華貴的絲綢錦袍,顯然生前是個富貴之人。
但此刻,他的臉上布滿了極致的、無法形容的恐懼,雙眼暴突,嘴巴張得老大,仿佛在死前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景象。
而最讓我胃裏翻江倒海的是,他胸腹間的衣物已經被撕開,整個胸腔和腹腔都被掏空了。
裏麵空空如也,看不到任何內臟,隻剩下黑紅色的、已經凝固的血跡,像一個被吃幹抹淨的空殼。
我嚇得雙腿一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這就是“雙修”的真相!
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種好事,而是一場單方麵的、最徹底的“吞噬”!
這個女人,她根本不是在修煉,她是在“進食”!
我也會落得這個下場嗎?
一想到玉鼎真人絕美的臉龐下隱藏著如此恐怖的真麵目,我就感到一陣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