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整座道觀浸泡在濃得化不開的死寂裏。
白天的閑逛耗盡了我最後一絲力氣,我像一具被抽去骨頭的皮囊,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了那間分配給我的、如同囚室般的屋子。
屋子裏一如既往的陰冷、黑暗。
角落裏,那本用人皮裝訂而成的《沸身飼神篇》靜靜地躺在那裏。
我隻是冷漠地瞥了它一眼,心中再無波瀾。
恨意、恐懼、憤怒......這些激烈的情緒都隨著白天的癲狂一同被蒸發掉了,剩下的隻有一片空洞的麻木。
我走到屋子中央的蒲團旁,直挺挺地躺了下去,雙手交疊在腹部,像一具等待入殮的屍體。
我的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睡過去。
隻要睡過去,時間就會流逝得快一些。再熬過一天,這一切就會結束。
然而,就在我意識將沉未沉之際,一陣極其輕微的、來自地下的“哢嚓”聲,傳入了我的耳朵。
我的眼皮顫動了一下,但並未睜開。
是它。
那根詭異的指骨。
我沒有動,甚至連心跳都沒有加速。
我的心,如同一潭被冰封的死水,激不起半點漣漪。
在這座魔窟裏,多一件怪事,少一件怪事,又有什麼區別呢?
“哢......哢嚓......”
聲音越來越清晰,地麵的裂縫在我身旁不遠處被緩緩撐開。
我能感覺到,一絲絲陰冷的氣息從中溢出。
我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借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微光,我看到那根森白如玉的指骨,再一次從裂縫中,一寸一寸地“長”了出來。
這一次,我沒有恐懼,沒有驚叫,隻是麵無表情地,靜靜地看著它。
當整根指骨完全脫離地麵後,讓我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
它竟然動了!
它不再是筆直地立在那裏,而是像一隻詭異的、隻有一條腿的蟲子,骨節的末端在地麵上拖行,朝著我的方向,一點一點地挪了過來!
盡管我已經麻木,但生物趨利避害的本能還是讓我做出了反應。
看著白指骨離我越來越近,我下意識地用手肘撐著地,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挪了挪,拉開了一點距離。
我的退縮,讓指骨停了下來。
它立在原地,似乎在“思考”。
就在我以為它會繼續向我逼近時,它的尖端,卻緩緩地垂了下去,輕輕地點在了布滿灰塵的地麵上。
然後,它開始移動。
“唰......唰唰......”
指骨的尖端,如同最堅硬的筆鋒,在堅實的地麵上劃動,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剛開始,我以為這隻是某種無意義的、雜亂的抓撓。
但很快,我的瞳孔猛地收縮了!
那不是亂畫!那是一道橫,一道豎,一個撇,一個捺......
這根詭異的指骨,竟然在地上,一筆一劃地,刻下了一個我能看懂的,方方正正的......漢字!
塵土飛揚的地麵上,森白的指骨刻下的筆畫清晰而有力。
橫,豎,撇,捺......
當最後一筆落下,一個方方正正的漢字呈現在我的眼前。
你。
隻有一個字。
我那顆早已被冰封的、麻木的心臟,在這一刻劇烈跳動起來。
我死寂的眼神裏,終於重新燃起了一點微光。
這個不知是鬼是妖的東西,它竟然能與我交流!
這根指骨,是除了玉鼎真人和他那些行屍走肉的徒弟之外,我在這裏遇到的第一個“活物”!
一股強烈的、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的衝動瞬間淹沒了我。
我連滾帶爬地向前湊近了一些,生怕驚擾了它,用一種嘶啞、幹澀,連我自己都覺得陌生的聲音,急切地開口說道:“我叫張九冥!我叫張九冥!你......你叫什麼名字?你是誰?”
然而,那根指骨對我的問題毫無反應。
它隻是在原地停頓了片刻,然後尖端一擺,將地上的那個“你”字抹去。緊接著,它又在原來的位置上,重新刻畫起來。
這一次,筆畫更多,也更複雜。
當今皇帝是誰?
看到這個問題,我整個人都愣住了。
皇帝?
我的大腦飛速運轉。
我連自己所處的朝代都不知道,我又怎麼可能知道當今的皇帝是誰?
我感到一陣無力,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間被澆上了一盆冷水。
我隻能頹然地看著那根指骨,無助地、用力地搖了搖頭,表示我根本不知道答案。
指骨似乎“看”懂了我的搖頭。它再次抹去了地上的字跡。
我心中一緊,生怕它會就此離去。
但它沒有。它又一次開始了書寫,這是第三個問題:
這座道觀,如今還叫真仙觀嗎?·
真仙觀?
這個名字讓我精神一振!這個問題我能回答!
“不叫了!”
我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因為急切而顯得有些尖銳,“現在不叫這個名字了!如今這裏叫春風觀!”
我說完了。
我滿懷期待地看著那根指骨,希望它能繼續問下去,希望它能告訴我一些關於這裏,關於它自己的秘密。
隻要能交流,隻要能得到信息,我就還有希望!
然而,當我回答完畢之後,那根指骨卻像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務。
它猛地向後一縮,如同受驚的觸手,飛快地滑到了那道漆黑的地底裂縫邊。
然後,它毫不猶豫地一頭紮了進去,骨節的末端在我的視線中一閃而過,很快就消失在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喂!等等!”
我驚呼出聲,猛地向前撲去,伸手想要抓住它,卻隻抓到了一手冰冷的塵土。
那道裂縫,在我眼前緩緩合攏,最後隻留下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細微痕跡。
一切,又恢複了死寂。
我趴在地上,呆呆地看著那道消失的裂縫,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一股難以言喻的怒火和懊惱,從我的心底猛地竄了上來,瞬間衝垮了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平靜。
它就這麼走了?
它把我當成什麼了?一個用來查詢信息的工具嗎?問完了自己想知道的,就直接消失了?
我一個問題都還沒問!我什麼答案都沒得到!
“混蛋!”
我狠狠一拳砸在堅硬的地麵上,手骨傳來的劇痛讓我齜牙咧嘴,但這點疼痛,遠不及我心中的氣惱與憋屈。
在這座魔窟裏,就連一根不知來路的骨頭,都能如此戲耍我!
真仙觀......好一個正氣凜然的名字。追求真正的仙道,這才是道觀本該有的樣子。
可如今,它卻叫“春風觀”。
為什麼要改名?
一個可怕的猜想在我心中逐漸成形:
或許,很久以前,這裏根本不是什麼魔窟,而是一座真正修仙問道的“真仙觀”。
而地下的那根指骨的主人,很可能就是“真仙觀”裏的一員,甚至是一位地位極高的大人物!
後來,玉鼎真人這個邪魔外道來到了這裏,用某種卑鄙的手段,鳩占鵲巢,將原本的道士們盡數屠戮。
她把“真仙觀”的大人物鎮壓在了這暗無天日的地底深處。
她將道觀改名為“春風觀”,抹去了其所有過去,然後在這裏,開始了她那套用活人血肉飼喂“神胎”的邪惡勾當!
這個猜想,讓我渾身不寒而栗。
這座道觀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塊白骨,都可能埋葬著“真仙觀”的殘骸。
而地下的那個存在......它是敵是友?
不,現在談論敵友還為時過早。
它詭異、強大,且來路不明。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它和玉鼎真人,絕對是死敵!
敵人的敵人......就是我可以嘗試利用的......盟友!
這個念頭一出現,就再也遏製不住。
我那顆死寂的心,第一次在這無盡的絕望中,瘋狂地跳動起來。
這不再是出於恐懼,而是源自一種抓到了一線生機的興奮!
我不再躺下,而是盤膝坐好,雙眼死死地盯著那道裂縫消失的地方。
我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著,分析著每一個細節。
我該如何再次聯係它?我能為它提供什麼?
我又如何能從它那裏,得到保全自己性命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