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分局大院出來,街道兩邊的門臉已經關的差不多,夜晚出沒的蛾子,正圍著招牌燈跳舞,那是屬於它們的狂歡。
狄清明終究是沒開那輛邁巴赫,而是出門掃了輛共享單車。
回到好享來賓館,摸黑洗了個熱水澡,再躺進漆黑的床。
自打從養父母家搬出來後,他就喜歡上了這種環境。
夜晚是冰冷的、沉默的,和白天的炙熱、活力形成鮮明對比。
但後者更願意展現正麵能量,唯有前者,不嫌棄任何一個失魂落魄的人,甚至慷慨的蒙住外人的眼睛,維護住若幹可憐人的體麵。
清楚宋猛結案的壓力,狄清明早早便跟那位傳承人通了電話。
雙方約定好,上午十點在春園茶館見麵。
分局辦公室裏,多的是熬通宵的人。
宋猛體恤大家夥辛苦,每次連軸轉都自掏腰包改善夥食。
一大早,紅黃藍三色外賣小哥輪番上陣,這其中就包括了狄清明。
當他拎著六大份小龍蝦走進來時,正在吃炸雞腿的宋猛都傻眼了。
“要不,過來一塊吃點?”
“不了,我還有單要送,你們夥食真好。”
“這不夥食上去了,士氣才能上去......”
到底是富三代,自打宋猛提幹以後,分局所有人的一日三餐都有了質的飛躍,好一個月胖十斤不是夢。
“別忘了,十點整,春園茶館,老爺子不喜歡等。”
扔下這句提醒,狄清明又跟所有外賣小哥一樣,盯著手機屏幕,一路狂奔。
“猛哥,你說他為什麼把日子過成這樣?”
身後,大雷嘴裏嚼著蝦尾,帶點八卦的嘀咕道。
“我上哪知道去,總覺得這小子接近我有別的目的!”
“一般故意接近猛哥你不就圖兩樣東西麼,一是錢,二是人......”
“一邊去,你以為擱這相親呢。”
吃過早飯,去看守所的車都安排好了。
袁寶上車的時候,還故意學了幾聲豬叫。
王招娣的案子不是他做的,關於賽神豬協會,因裏邊的成員流動性太高,袁寶也說不出什麼所以然。
前腳把人送走,後腳宋猛就去了春園茶館。
狄清明是踩著點來的,身上還穿著外賣服。
茶館就是老爺子開的,他們進去時,人已經在裏麵的雅間就座。
“來了,坐,嘗嘗新到的龍井。”
老爺子姓薑,臉頰消瘦,身上的唐裝是棉麻的料子,看著有些舊。
狄清明抿了一口茶,這趟的來意早在電話裏知會過。
沒等宋猛例行公事介紹,薑老爺子直接開門見山:“清明都跟我說了,我是地地道道的客家人,賽神豬是我們那文化祭的壓軸表演,我們以豬供奉神明,祈求來年風調雨順,沒想到居然有人褻瀆這個儀式,利用賽神豬害人。”
“聽說您在市裏組織了一個協會,袁寶您有印象嗎?他也是你們協會的成員。”
說到袁寶,薑老爺子喝茶的動作頓了頓:“他啊,這個人心術不正,協會散了以後,就沒再見過他。”
“薑叔,這門手藝,您一共教過幾個人?”
狄清明始終認為,隻有學過賽神豬才能做到把人皮處理的工整有韌勁。
“想跟我學的不少,我知道他們隻是圖個新鮮勁,真正拜過師的,有三個,大徒弟意外走了,二徒弟要養家跑長途,剩下一個三徒弟,在油畫廠上班。”
“油畫廠,他會畫畫!”
聽到這,宋猛秒變嚴肅臉。
“嗯,他們那個廠專門做臨摹畫的,畫梵高居多。”
“您把您知道的,跟他有關的,都告訴我。”
見他臉色變了,薑老爺子馬上拿起手機,翻出以前的合照。
“就是他,叫龍達飛,三十六歲,結過婚後來喪偶,有個女兒,住在油畫廠附近的一個小平房,我們很久沒見麵了。”
把照片拷到自己這,發給大雷一查,這個龍達飛的前妻居然是王招娣病逝的大姐。
兩人結婚十年,這期間,女方報過三次案,起因都是家|暴。
“龍達飛就跟我學了半年,本意是想當個手藝師傅趕文化祭的場,掙個外快,隻可惜他脾氣暴躁,跟主辦方鬧出過節,把名聲壞了。”
在薑老爺子的印象裏,三徒弟為人死板,不懂變通,是那種自作聰明的蠢人。
以前協會還沒散,市裏活動多,見得勤,協會一散,大家都各奔東西,自顧不暇了。
倒底是老江湖,知道什麼事該打聽,什麼事該裝糊塗,直到宋猛和狄清明離開茶館,老爺子都沒有多過問一句。
出了門,宋猛的電話是一個接一個。
身後,狄清明默默騎上電瓶車,繼續接單賺生活費。
將將送完一個買藥單,很快係統又自動接了一份沙縣鴨腿飯,好死不死地址就是油畫廠附近。
二十分鐘過去,電瓶車在一處小平房門口停下。
狄清明打單主電話,沒人接。
本想把餐掛門把手上,一推卻發現是虛掩的。
裏邊的擺設很簡單,隻有一張架子床和一麵簡易衣櫃。
房子還是毛坯,牆根掉了很多水泥磚渣子。
屋裏沒人,唯一的一扇窗戶緊閉著。
也不知道是沒通風還是別的原因,房間飄著一股爛橘子味。
狄清明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那味道不但沒散,反而越來越濃。
期間,一隻拳頭大的老鼠從架子床後麵鑽出來,渾身濕漉漉的,在水泥地上留下一排淺紅色腳印。
“有人在家嗎?”
他提高分貝確認周遭沒人後,悄悄來到床前,屈膝趴下一看,地板愕然多出來一塊厚鐵板。
鐵板裂了胳膊長一道口子,像猛獸的嘴,要把發現秘密的人吞入腹中。
伸長手嘗試敲打,底下居然是空的。
噪音吵醒了打盹的蒼蠅,一時間,床褥子跟粘蠅板一樣密密麻麻。
就在狄清明想移開鐵板時,掛在門把手上的外賣忽然掉了。
“誰讓你進去的!”
門口,一個提著泔水鐵桶的人怒目圓睜。
“不好意思啊,我剛剛喊過你了,你沒應聲。”
就在狄清明準備起身時,漆黑的裂口下方,突然貼過來一隻眼睛!
那隻眼睛鮮紅、腫脹,恐懼源源不斷從瞳孔的閘門流出來。
房主人想是察覺到什麼,反手把門上了鎖。
“你不該進屋的,既然進來了,那就別走了!”
放下鐵皮桶,對方連橡膠手套都沒摘,順手便從門口麵摸了一把鐵鍬。
鐵鍬兩側被特意打磨過,在地上一拖,都能帶出一道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