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鐘映寧換了身家居服躺上床。
看著手機裏爸爸媽媽出事前的合照,一股委屈很快填滿胸口。
她想起三年前,第一次在宴會上見到陸之珩之後,就對他念念不忘。
為了能天天看見那張臉,她主動求父母找陸家談聯姻。
最開始鐘爸鐘媽是不願意的。
畢竟是鐘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千裏迢迢嫁去京市,離港城又遠,自然不舍得她過去受委屈。
是她拉著爸媽的手,一遍又一遍哀求,還說自己非陸之珩不嫁。
最後爸媽拗不過,才出麵促成這門婚事。
訂婚那天,鐘爸還問:“想好了嗎?嫁過去你還要重新學普通話,要吃不少苦。”
鐘映寧堅定點頭:“想好了,隻要能嫁給他,我做什麼都願意。”
“傻女。”
鐘爸歎了口氣,眼角有不易察覺的濕 潤:
“佢如果夠膽蝦你,就話俾我哋知,爹地媽咪畀你撐腰。”
(他如果敢欺負你,就告訴我們,爸爸媽媽給你撐腰。)
如今,給她撐腰的人不在了。
兩年前那場事故帶走了她最愛的爸爸媽媽。
也帶走了她在陸家應得的尊重。
自葬禮之後,陸之珩對她的冷淡幾乎達到頂峰。
連陸家人也開始跟著輕視她,似有若無地排擠她。
他們都在欺負她沒有爸爸媽媽。
映寧緊緊握著手機,纖瘦的身軀蜷成一團,低聲啜泣。
不知過去多久,她哭得有些累了,捧著手機漸漸沉睡。
陸之珩推開房門,很快被眼前一幕刺中。
床上隻隆起小小一團。
屏幕上還亮著的光映照著她的臉。
她緊閉著雙眸,淚痕未幹,臉頰下的枕頭浸濕一大片。
陸之珩心臟被揪緊,先前挨那一巴掌竄出的火氣也在頃刻間消弭。
他掀開被子上床,從背後擁住她:
“怎麼還哭了?有什麼不高興衝我來就是,幹嘛自己委屈?”
映寧幾乎是一瞬間被弄醒。
她猛地將人推開。
陸之珩皺了下眉,又是那混不吝的語氣,“火氣挺大啊?扇我一巴掌不夠解氣?”
“我錯了還不行嗎?”
他伸手,欲再次將人攬進懷裏。
鐘映寧煩透了,一腳踢了過去,“夠了陸之珩,你都討厭了我三年,一直討厭我不行嗎?現在來裝什麼好人?”
還認錯道歉?
以前做那麼多針對她的事,怎麼不見他道歉?
陸之珩險些被踹下床。
坐起身,他嘴角弧度漸漸壓平。
他脾氣一直不怎麼好,耐心也有限,放低姿態哄鐘映寧對他來說,已是最大的讓步。
他皺起眉,剛要再說什麼。
傭人來敲門,提醒說飯菜備好了。
......
下樓時經過客廳。
陸太太白綺蘭一身淺色駱馬毛大衣,坐在沙發上,語調陰陽怪氣:
“當真是大小姐脾氣,睡到飯點要人請才下樓。”
鐘映寧頓住腳,回過頭雙眸彎成月牙:“我本來就是大小姐啊。”
“......”白綺蘭繃了下唇,冷哼:“嫁過來三年,連怎麼做兒媳都做不明白。
平時沒事就應該做做家務,替小珩打理好家裏的事。之前請的中文老師沒教過你什麼叫三從四德?”
映寧瞥了她一眼,語氣正經:
“大清早就亡了,還三從四德。白女士,不要太封建。”
白綺蘭一向不怎麼喜歡鐘映寧。
當初要不是陸家急於打開港圈市場,需要鐘家的助力,她怎麼也不會點頭答應這門婚事。
嫁進來這三年,鐘映寧一直表現得很愛陸之珩。
連帶著麵對陸家其他人,也總是笨拙迎合。
像這樣還嘴懟她,還是第一次。
她臉上有點掛不住,蹭的一下起身:
“你什麼意思?這是要教訓我了不成?”
鐘映寧輕哂,沒說話。
白綺蘭剛還要說什麼,傭人端著一碗中藥走了過來。
“把這個喝了。”她衝鐘映寧發號施令。
濃烈的藥味鑽進鼻間,鐘映寧皺起眉:“什麼東西?”
“仁安堂的老中醫親自開的藥方,我托了不少關係才拿到,滋陰補血還暖宮,趁熱喝才有用。”
映寧:“我不喝。”
白綺蘭麵色不虞:
“你嫁進來三年,三年肚子都沒點動靜,小珩今年都二十八了,你能耽誤他可耽誤不起。不早點喝藥把身體調理好,怎麼要小孩?”
“沒懷孕就一定是我的問題?”鐘映寧態度堅決,“怎麼不問問你兒子?萬一是他不行?”
“胡說八道什麼?小珩身體健康得很!倒是你,為了身材三天兩頭不吃飯,麵黃肌瘦的,怎麼生養?!”
“我怎麼吃飯是我的自由。”鐘映寧將那碗藥推開,“總之我不喝,誰要生誰喝!”
白綺蘭明顯被氣著了,連呼吸都變緊促:
“鐘映寧你別太離譜,煎藥給你也是為你好!老爺子身體越來越差,就想早點抱上重孫,你能拖他可不能。”
“你這麼孝順那你生啊。”鐘映寧瞥過去,“正好你想要孩子又有時間,不如跟爸努努力,再生一個。”
“還沒滿五十,正是拚三胎的好年紀——”
話還沒說完,陸之珩把她嘴捂上了。
“媽,要小孩這事我跟寧寧會看著辦,您就別管了。”
映寧被他帶去了一邊,掙紮好一陣才掰開他的手,惡狠狠瞪他一眼。
陸之珩不怒反笑,還是那混不吝的腔調,“差不多行了,白女士被你懟得臉都快綠了。”
映寧覺得好笑。
她被白綺蘭為難了三年,沒見他說過一句話。
自己不過是還了幾句嘴,就先被他教訓上了。
到底是一家人啊。
她由始至終都隻是個外人。
見映寧沒說話,陸之珩偏頭,捏了捏她的臉:
“一碗藥而已,不想喝就不喝,犯不著那麼大火氣。”
“我說過我不喝,你們有人聽嗎?”
鐘映寧拍開他的手,直視他,“你有空來我勸我,不如一開始勸勸你媽。
憑什麼任何時候我都要以你家的感受為先?就因為我是嫁進來的?”
......
晚飯席間。
鐘映寧告訴老爺子陸成嶽,自己明天一大早會回港城,今年就不陪他過除夕了。
白綺蘭本就憋著一口氣。
聽見這話第一個跳出來:
“那怎麼行?一直以來都是在我們這邊過除夕,誰同意你今年提前回去的?”
鐘映寧:“我同意的。”
陸之珩有些意外,“要提前回去?之前怎麼沒聽你說?”
鐘映寧懶得理他。
“......”白綺蘭憋著火,“你嫁進陸家就是陸家的人,哪還有除夕回娘家的道理?!”
“我是嫁進陸家,又不是賣給陸家。就陸家要過除夕,我鐘家就不用過了?”
白綺蘭被懟得怒上心頭,氣息不穩。
一旁的沈音音裝作乖巧:“三嬸,伯母也是想著除夕是團圓的日子,一家人總是要整整齊齊的。”
鐘映寧冷笑:“要那麼整齊做什麼?死了有的是時間整整齊齊。”
沈音音:“......”
白綺蘭勃然大怒,手裏的筷子重重啪在桌上:
“大過年的你說的都是什麼話!”
“行了。”坐在主位的陸成嶽打斷,“寧寧的奶奶一個人在港城,她孝順想陪奶奶過除夕也沒有錯。”
“可是......”
陸之珩筷子一放,“媽,寧寧想去哪裏過除夕,是她的權利。”
“......”
白綺蘭氣得臉都脹紅了。
但礙於陸之珩和陸成嶽的臉色,終是沒有再說話。
隻是憤憤不平,又剜了鐘映寧一眼。
吃完飯。
陸成嶽讓鐘映寧陪他去後花園散心。
“寧寧,跟爺爺說實話,是不是真心想跟小珩離婚了?”
鐘映寧推輪椅的動作微頓,“您怎麼......知道的?”
“你性格單純,有什麼都會寫在臉上。心情如何,爺爺一眼就看得出。”
陸成嶽嗬出一團白氣,“是小珩又惹你生氣了,是不是?”
鐘映寧默了一下:“我確實打算跟他離婚。”
“想好了?”
映寧點點頭。
“喜歡他這麼久,分開不會後悔嗎?”
“不會。”她回答得堅定。
“這次回港城,是不是就打算不回來了?”
鐘映寧抿了抿唇,默認。
“......”陸成嶽歎了口氣,“看來真是想好了。”
映寧握緊輪椅把手,“謝謝您一直照顧我,把我當親孫女一樣看待。”
嫁進陸家這三年。
若說真心實意待她好的,就隻有陸成嶽。
這也是她唯一在陸家感受到過的溫暖。
“傻孩子。”陸成嶽往後,拍了拍她的手,“爺爺對不起你,讓你平白背了三年黑鍋。”
“當初要不是你替我出麵,把沈丫頭送走,也不至於受這麼多委屈。”
“是爺爺虧待了你......”
結婚後第三個月。
老爺子突然找到她,說希望她能幫忙,把沈音音送出國。
當時她有過不解,老爺子作為陸家的大家長,安排沈音音出國並非難事。
何至於讓她出麵?!
老爺子唉聲歎氣,隻說這件事很複雜,一旦處理不好會引起很多事端。
唯有作為陸之珩妻子的她,出麵處理才稍算穩妥。
最終,鐘映寧答應了。
也因此,迎來了與陸之珩三年相恨相殺的婚後生活。
視線回攏,鐘映寧嘴角彎起:
“我沒事的,爺爺。”
若非如此,她又怎麼從這三年裏逐漸清醒,認清他根本不是她想要的人?
*
這一晚,鐘映寧反鎖臥室門,睡了個好覺。
翌日一大早。
天微微亮,她將準備好的離婚協議放在梳妝台上,拎著行李箱去了機場。
落地港城後,她讓司機先開車送她去墓園。
許是過年的緣故,墓園裏人跡寥寥。
鐘映寧先去了爸媽的墓前祭拜。
雙膝跪地替父母擦洗完墓碑,又陪他們說了好一會兒話。
而後才起身,抱著束臘梅,來到另一處墓碑前。
有一陣沒來了。
墓碑前長滿了雜草。
映寧蹲下身,深色大衣的衣擺掃過潮濕的石板,一點一點撿掉墓碑前的雜草。
“景初哥哥,我來看你了。”
“時間過得真快,馬上就要過年了。”
“猜猜我給你帶了什麼?”
她拎起袋子,衝著墓碑咧開嘴,笑意明媚,“你最愛的臘梅花。”
“過年了,好多花店關了門,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家賣臘梅的花店。”
鮮豔的臘梅被放在墓前。
鐘映寧呆呆望著墓碑,目光緩緩描摹著墓碑上的名字:
“對了,我打算離婚了。”
“因為突然發現,他越來越不像你了。”
說著說著,雙眸漸漸濕 潤:“你會不會怪我不懂事?把婚姻過得像兒戲?”
......
她坐在墓碑前許久,對著墓碑自說自話。
全然沒有發現,不遠處的樹下,一個男人拿著手機將這一幕拍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