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思夢將心臟損傷的傷者,交給趙大山做善後工作。
她全神貫注地去救治頸總動脈出血的傷者。
早在做第一台手術切開心包時,她就讓幾個醫院值班的醫生,為第二台的傷員快速補充生理鹽水和輸血維持血壓,防止腦缺血。
因此,傷者現在尚有生命體征。
宋思夢快速選出對傷者的手術方式。
一般來說,頸總動脈出血,應優先選擇直接修補術,其次是血管重建術和覆膜支架植入術。
但傷者傷口受到槍傷,造成動脈外傷性破裂。
且裂口並不整齊,所以無法進行直接修補血管。
“覆膜支架植入術是當下救人的最優選。”宋思夢自言自語。
聽到覆膜支架植入術,值班醫生怪異地看了眼宋思夢。
出聲,“宋同誌,你說的這個植入術,我們怎麼沒聽過?”
宋思夢生出不祥的預感。
她強迫自己鎮定,回憶有關覆膜支架的一切。
想起來。
國內覆膜支架進入臨床應用階段,是在2004年。
而國內第一例分支型覆膜支架,首次臨床是在......2013年!
宋思夢再次被現有的醫療水平暴擊了。
她在現代生活得太便利,根本沒有想到——
以前手術中常見的藥品器具,在八十年代會是大眾聞所未聞的存在!
現在,她真正感受到。
她所魂穿的時代!
是個多麼具有挑戰和具有無限發展可能的特殊時代!
聽到趙大山給人解釋,“去年外國醫生給動物做手術的時候,用過金屬支架,不過卻沒有覆膜。也許宋同誌是想要一個能覆膜的金屬支架。”
宋思夢抿了抿唇,放棄了不合時宜的最佳治療方案。
有醫生提議,“要不然用5-0絲線直接縫合試試?”
宋思夢搖頭否決,“裂口超過一厘米,不能直接縫合。”
醫生繼續討論,“實在不行,我們就將頸總動脈進行結紮?”
“雖說這種手術有一半的即刻死亡率,活下來的患者大概率也會偏癱,但總比丟命強。”
宋思夢深思。
對於一個武警來說,在壯年時期偏癱,會比死了還難受。
她決定冒險一搏,“或許......我們可以取腿部靜脈,反轉吻合,試試自體大隱靜脈移植?”
醫生們麵麵相覷,有些話想說,但還是選擇閉口不言。
最後,都同意了宋思夢的方案。
宋思夢何嘗不知道同行前輩們想說什麼。
她們都覺得傷員已經凶多吉少,繼續手術純屬浪費醫療資源。
但她們最後之所以選擇繼續手術,純屬想對得起自己的良心而已。
宋思夢理解前輩們的想法。
因為——
這裏,沒有屬於未來的血管造影,無法定位出血點!
隻能靠手指觸摸搏動,判斷破口。
這裏,沒有屬於未來的合成移植物!
隻能拆東牆補西牆,截取患者自身的靜脈。
這裏,更沒有術中腦氧檢測!
一旦開放血管阻斷鉗,就會如同拆彈軍人,在拆彈賭命!
說得準確些,這名傷員已經山窮水盡,走到了黃泉路。
而她們這些醫生,能做的隻有依靠手術基本功,和死神搶人。
上完麻醉後,宋思夢在傷員的大腿內側,沿著大隱靜脈作縱切口。
取出所需的靜脈長度:
比動脈缺損長出兩厘米。
為了避免牽拉,導致靜脈痙攣或撕裂。
宋思夢銳性分離了靜脈周圍組織,並且注意結紮和切斷分支。
剝除外膜後,將靜脈浸泡在含有0.1%的肝素生理鹽水中備用。
......
三個小時後,荔城天色已經蒙蒙亮。
宋思夢采用端端吻合的三定點縫合法,成功縫合血管。
幾個小時的手術,醫生們一絲不苟,竟半點不覺得累。
隻覺時間眨眼就過去了。
直到宋思夢徹底縫合了傷口,她們還有一種‘手術這就結束了’的恍惚感。
趙大山遞過幹淨的毛巾給宋思夢擦汗。
他忽而確定了一件事情。
隻要跟著宋思夢,他一定能更快提升自己的臨床水平。
宋思夢擦汗之餘,進行醫囑:
“術後24小時,一定要給傷員靜滴五百毫升的低分子右旋糖酐。”
“一天後,讓病人改為口服華法林。”
“接下來半個月,傷口處要盡量製動,兩個月內避免負重行動。”
“另外你們最好告知家屬,病人術後兩年內可能會有並發症,讓病人定期體檢,以後最好轉文職。”
趙大山注視宋思夢擦汗,這才觀察到宋思夢的手套鼓包了。
瞠目,“宋......宋同誌,你的手怎麼了?”
宋思夢脫下手套,扔進醫療廢物垃圾桶裏。
她像是提及小事一樣。
口吻輕鬆,“之前受了點傷,我為了不影響手術,特地往手套裏塞了一點雪止痛。”
“這不,手術太廢手,傷口又開始流血。”
宋思夢笑了笑,“好在手術結果都還不錯,血沒白流。”
趙大山羞愧得無地自容,他之前以為宋思夢手上的血,全是傷員的血。
竟然半點沒有關心和自己並肩作戰的戰友。
一夜時間,兩台手術落下帷幕,他不知道該怎麼感謝宋思夢。
假如沒有宋思夢。
昨夜,將會是他一生中度過的最漫長的夜晚。
如果因自身水平而無法救下傷員。
他餘生都會為自己不夠精湛的醫術而自責,難眠。
宋思夢心細,用胳膊撞了撞趙大山,“何必自責?”
“時代終究會進步,醫療水平同樣也會進步。”
“雖然你現在的臨床水平還不夠高,但這並非全是你自己的問題。”
“相信我,後人們會為你感到驕傲,也會感謝你作為時代傳承人,將醫術傳遞下去。”
宋思夢沒有誇大,也沒有特地安慰趙大山。
她說的是實話。
作為後人,她是真心感謝千千萬萬的醫療前輩。
如果沒有今日受限於器械和材料的自體大隱靜脈移植術,來日也就無法奠定血管重建的解剖學基礎和精細操作的原則。
幾十年後,醫學之所以飛速發展,都是得幸於後人能站在前輩肩膀!
趙大山聽著鼻子有點堵,眼睛泛酸。
一個二十三四的大男人,說哭就哭,用胳膊肘抹眼淚。
“這不一樣。”感謝道,“宋同誌,我代表我們荔城第二人民醫院全體醫護人員,由衷地感謝你,謝謝。”
宋思夢不喜歡這樣沉重的氛圍。
她為人比較實際,眨著眼睛,“你要是真想感謝我,不如讓趙院長再給我一封介紹信?”
考慮到自己沒來得及向傅景深他們借錢。
厚著臉皮提要求,“如果你不介意,最好再借我幾十塊錢,我想買去西北軍區的車票。”
“你放心,我以後一定還你。”
趙大山怔住,也不追問宋思夢之前的介紹信去哪了。
他拉著宋思夢去自己的診室包紮她的傷口,邊走邊拍著胸脯。
小聲說道,“前幾天,我順手藏了好多蓋了公章的介紹信。”
“你要是想要,我給你幾張備用,省得你萬一丟了。”
宋思夢震驚望向趙大山。
這小子看著又紅又專,沒想到竟然幹得出來偷藏介紹信的事情?
趙大山撓了撓頭,羞赧說話,“我也想去建設大西北。”
“我怕我爸不同意,就想著有備無患,先藏幾封介紹信。”
“至於錢的事兒,你不用擔心,我每個月都有存工資,我能借你錢。”
趙大山回到診室,打開上了鎖的抽屜。
拿出依次排序的一角、貳角、五角、兩塊、五塊和十塊的幾遝紙幣。
留了零錢自用。
將所有兩塊五塊和十塊的紙幣全塞到宋思夢手裏。
宋思夢臉色變了變,“這麼多?”
趙大山誤以為對方是在擔心自己不夠用。
樂嗬嗬地,“你不要擔心我沒錢,我們過年有獎金,我去年還分到過五十塊呢!”
“而且你一個女孩子孤身在外,沒錢肯定不安全。還是多帶點好。”
“不是......”
“我們剛認識沒幾天,就算我們是朋友,你也不該借我這麼多錢啊。”
“這算啥?”
趙大山擺擺手,示意宋思夢不要繼續說下去。
他用鑷子夾著酒精團給宋思夢消毒傷口,“你這些話就見外了。”
“我信得過你,才借你錢。等以後我去了西北,你再還我不就好了?”
“要真過意不去,到時候請我吃幾頓飯就行。”
宋思夢糾結了片刻,知道趙大山說得有道理。
行走在外,一分錢難倒英雄好漢。
她需要錢。
沒再矯情推脫。
就在這時,幾個上早班的護士,發現醫院台階上坐了三個人。
他們的脖子各自縮在棉大衣裏,凍得瑟瑟發抖。
“叔,嬸兒?”
“要不進去坐坐?坐在外頭,人凍壞了該怎麼辦?”
宋大強哆哆嗦嗦,“不進去了。”
抬起頭嘮話,“哎喲,閨女,你們心真好。”
“不像我家那個白眼狼,小賤人沒心沒肺,就知道跟男人亂跑!”
宋大強中氣十足,提及宋思夢時腰杆挺直,來了勁頭。
辱罵聲傳進趙大山的診室。
宋大強逮著護士問,“對了,你認識我閨女嗎?”
“我閨女叫宋思夢。你們院長給她開過介紹信,你今天見過她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