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那日後,鎮上的風言風語便再未停歇。
“溫夫子為個歌伎當眾動武,真是斯文掃地!”
“沈青娥這回竟不吵不鬧,怕是心涼透咯。”
沸沸揚揚中,兩個當事人卻沉默著。
沈青娥將嫁妝悉數變賣,帶著銀票又一次來到溫家。
她要和溫景然退婚,並退回聘禮。
剛走到院門外,裏頭的談話聲卻讓她生生刹住了腳步。
是溫父慍怒的聲音:
“景然!你將一個歌伎養在家中,叫青娥如何自處?你們十幾年的情分,你當真不要了?”
短暫的沉默後,是溫景然熟悉卻又無比陌生的嗓音:
“爹,我與青娥自幼相識,情分自然深重。這些年來,我早已把她當作了親人。”
沈青娥的心,因這前半句微微抽緊。
可接下來的話,卻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紮進她耳膜。
“可她有時實在過於粗莽直率,行事不顧後果,令我頗感難堪。”
“知意卻不同。她溫柔識禮,善解人意。與她相處,我隻覺心安。”
門外的沈青娥,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凍結。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有人在他麵前嚼舌根:
“沈家那丫頭,潑辣刁蠻,毫無女子溫婉,實在配不上景然你。”
那時的他是如何回應的?
他當眾牽起她因勞作而粗糙的手,將她牢牢護在身後,聲音斬釘截鐵:
“我就愛她這般鮮活明亮,喜怒由心。那些矯揉造作、心如死水的女子,我才瞧不上。”
言猶在耳,熾熱滾燙。
可說話的人,心卻早已涼了。
溫父重重歎氣:
“你若真喜歡那歌伎,我在城南還有處小院,你將她安置過去,時常照料便是。等這新鮮勁過了,收收心,好好同青娥成婚。”
“爹,我對知意,並非一時興起。”
溫景然的聲音帶著堅決:
“那日在聚雅軒,見她落淚,我竟真的願為她舍了清譽臉麵。這種感覺,青娥從未給過我。”
溫父無奈:
“可你與青娥的婚事,早已人盡皆知。你若悔婚,豈不讓全鎮看了笑話,讓兩家淪為笑柄?”
溫景然答得很快,似乎早已想好:
“青娥於我有恩,我不會悔婚。我會納知意為妾。青娥她性子雖烈,但對我用情至深。更何況她這般名聲,離了我還有誰敢娶?她會同意的。”
沈清娥再也忍不了了,輕笑一聲推開了門。
溫景然倏地站起身,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青娥,你何時來的?莫要生氣,我正與爹商量......對了,我給你買了上次你看中的那件雲緞裙,你......”
“溫景然。”
沈青娥打斷他,聲音平靜無波。
“我今日來,本是想了斷幹淨,將你溫家的聘禮全數退回。”
“既然你說要報恩,這聘禮我便收下了。從此以後,你我兩清。”
溫景然的臉色沉了下去:
“清娥這是何必,要為一個外人與我退婚嗎?”
“不是為了誰,是為我自己。”
沈青娥轉身就走,背影幹脆利落,沒再給他半句廢話的機會。
她回到家中的舊倉房,從暗格裏摸出一個油布包。
裏麵是一枚玉佩,質地極好,邊圍帶著奇特的暗紋。
這是她去年冬天在冰河裏救起一個重傷昏迷的陌生男人後,對方醒來留下的。
那人氣息微弱,隻說了一句:
“姑娘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此玉佩為信,日後若遇難處,可持之前往州府,自有人助你一次。”
說完便匆匆離去。
她一直小心藏著,從未對任何人提起。
原想著,這是留給他科舉或仕途不順時的底牌。
現在不必了。
這機會,她留給自己。
沈青娥將玉佩緊緊攥在掌心,堅硬的棱角硌得生疼,卻讓她前所未有地清醒。
溫景然的前程,溫家的臉麵,從今往後與她再無瓜葛。
屬於她自己的路,就從今天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