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那天後,沈青娥的日子照舊過。
白天看鋪子,晚上翻書。
她以前想往外闖,卻因為舍不得溫景然,便壓下了心思。
現在那點牽絆沒了,心思反而活絡起來。
這天她去鄰鎮進貨,剛拐進窄巷裏,前後突然被堵死。
沈青娥心裏一沉,是王癩子那夥人。
為首的正是王癩子,一臉橫肉,看著她的眼神像淬了毒。
半年前,這夥人在街上欺淩一個老乞丐,周圍沒人敢管。
是沈青娥抄起攤邊的扁擔衝了過去,硬是扛住了幾下打。
護住了老人,還扯著嗓子喊來了官差,把王癩子送進了牢裏。
沒想到,這麼快就出來了。
“喲,我當是誰,原來是沈大姑娘。”
王癩子歪著嘴笑,一步步逼近:
“真是冤家路窄啊。”
沈青娥心下一沉,攥緊了布袋裏裝著的剪刀:
“王癩子,青天白日的,你想幹嘛?”
王癩子臉色一獰:
“你害的老子吃了半年牢飯,今個兒不叫你瞧瞧老子的厲害,老子就跟你姓!”
不等沈清娥反應,就朝後麵一揮手:
“給我上!”
兩個混混瞬間撲過來抓她胳膊。
沈清娥心突突直跳,正準備抽出剪刀。
就在這時,一道溫潤的聲音從巷口傳來:
“何事在此喧嘩?”
溫景然緩步走來,一身青衫整潔,神色平靜。
他走到沈青娥身側,目光落在王癩子身上:
“光天化日之下,這麼多人圍堵一個姑娘,不妥吧?”
沈青娥轉頭看向他,緊繃的心弦終於鬆了些許。
他總是這樣,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
可這一次,她卻說不出那句“幸好你來了。”
王癩子看見溫景然,眼底閃過一絲忌憚,卻仍梗著脖子:
“溫夫子,這是我跟沈青娥的私怨,你最好別管。”
溫景然沒接話,轉向沈清娥,壓低聲音:
“怎麼回事?”
“他要尋仇。”
溫景然沉吟片刻,對王癩子道:
“王兄弟,冤家宜解不宜結。清娥先前報官,也是你行事太過。不如這樣,我做個和事佬,讓清娥給你道個歉,今日之事就此作罷,如何?”
沈清娥抬眼看他。
那句話說得圓融妥帖,卻讓她心口一涼。
在他口中,她當初的正義之舉,竟成了需要道歉的過錯。
“溫夫子說得輕巧!老子半年牢獄之災,就這麼算了?”
王癩子眼神在沈清娥身上轉了轉:
“讓她給老子斟茶認錯,再賠五十兩銀子,這事就算了。”
“做夢。”
沈清娥冷聲道。
溫景然眉頭微蹙,側頭對她低聲道:
“清娥,五十兩不算多。破財消災,何必硬碰硬?”
沈清娥覺得荒謬:
“我憑什麼給他錢?憑什麼認錯?”
“我知道你委屈。”
溫景然語氣溫和,卻帶著規勸的意味:
“可和這種人糾纏下去,吃虧的是你。你性子太直,不懂變通,有時候退一步,對大家都好。”
又是性子太直,又是不懂變通。
沈青娥看著他溫潤的側臉,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他用最溫和的語氣,說著最讓人心涼的話。
“我不退。”
她一字一句道。
王癩子見狀,徹底失去耐心:
“給臉不要臉!兄弟們,給我教訓她!”
一個混混抄起牆邊的木棍,狠狠朝沈青娥砸來。
溫景然臉色一變,本能地上前一步要攔。
“景然哥哥小心!”
一道纖弱的身影突然從旁邊衝出來,是宋知意。
她不知何時來的,臉色蒼白,竟直直撲向溫景然身前。
木棍重重砸在宋知意的肩膀上,她整個人被巨大的力道帶得摔倒在地。
她疼得渾身抽搐,冷汗瞬間濕透了衣衫。
“知意!”
溫景然瞳孔驟縮:
“你怎麼來了,知意你沒事吧。”
他聲音發顫,眼中出現恐慌:
“知意,別怕,我在這兒……”
宋知意疼得說不出話,整個人蜷縮在他懷裏發抖。
溫景然猛地抬頭,眼神森寒如冰,再不見半分溫潤:
“你們找死!”
那眼神太過駭人,王癩子心頭一凜,帶著人匆匆跑了。
溫景然卻顧不上去追。
他小心翼翼地將宋知意打橫抱起,手臂都在發抖:
“忍著點,我馬上帶你去醫館。”
他抱著她起身,腳步踉蹌地往外走。
經過沈清娥身邊時,他甚至沒看她一眼。
他的全部心神,他所有的恐慌和心疼,都給了懷裏的宋知意。
沈清娥站在原地,看著溫景然抱著宋知意倉惶離去的背影。
眼前驀地閃過十四歲那個巷口。
她被幾個潑皮推搡在地,銅錢散落,幾隻臟手朝她伸來。
是他像一陣風撞進來,用自己單薄的脊背死死抵在她身前。
拳頭和腳踢落在他身上發出悶響,他卻咬著牙,隻從齒縫裏擠出兩個字:
“別怕。”
混亂中,他回頭看了她一眼。
那雙眼睛亮得驚人,裏麵沒有絲毫畏懼,隻有一種近乎執拗的守護。
後來,他一邊笨拙地給她擦手上的灰,一邊啞著嗓子說:
“以後,我護著你。”
聲音很輕,卻像誓言刻在了她心裏。
言猶在耳,人已非昨。
沈青娥閉上眼,將那個曾為她拚命的少年,徹底封存在了記憶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