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天晚上,許以安抱著平板在床上梳理信息,困意如潮水般湧來。
六歲身體的精神力到底有限,高強度用腦加上堅持送溫暖行動,消耗巨大。
她甚至沒來得及溜去書房檢查網絡記錄,就握著平板沉沉睡去。
夜深人靜。
別墅裏萬籟俱寂。
畫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
林晚穿著絲質睡袍,赤著腳,像一抹蒼白的影子走了出來。
走廊昏暗的夜燈在她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
她在許以安的臥室門口停頓了片刻,裏麵傳來均勻綿長的呼吸聲。
她終究沒有進去。
她的目光,轉而投向了走廊盡頭,那扇通往書房的門。
眼神晦暗不明。
她記得,這丫頭最近似乎總喜歡往那裏跑。
是在找什麼?
她在原地站了許久,久到仿佛化成了一座雕像。
夜涼透過腳心蔓延上來,她才像是驟然回神,悄無聲息地轉身,回到了畫室。
門被輕輕合上。
門外地板上,仿佛還殘留著昨夜許以安放蜂蜜水時,不小心灑落的幾滴黏膩痕跡,在夜色中,泛著不易察覺的微光。
隔天,許以安打著哈欠來到餐桌前,林晚已經早早端坐在那用餐。
她抻著短小的四肢爬上椅子,邊小口小口喝著牛奶,邊偷看坐在對麵的人。
今天的美人媽咪,看上去氣色比前些日子好一些了。
用完早餐,林晚照例起身走向畫室,許以安瞧見立馬跟在身後,像個小尾巴。
吃完早餐,林晚照例起身,準備去畫室。
“媽咪!”
許以安立刻滑下椅子,從背後拿出一卷白紙和一小盒兒童畫筆,抱在懷裏,仰著小臉,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林晚。
“安安今天,可以帶自己的紙和筆,去畫室畫畫嗎?安安保證不會弄臟地方!”
她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充滿渴望和保證。
林晚的目光落在她懷裏那卷粗糙的白紙和明顯是兒童玩具的畫筆上,眉頭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她沒有立刻回答,似乎在權衡。
許以安緊張地等待著。
幾秒後,林晚移開視線,依舊是那副平淡的語調:“隨你。”
說完,她便轉身走向樓梯。
許以安心裏一喜,趕緊抱緊自己的東西,邁著小短腿跟了上去。
畫室裏,一切如舊。
鬆節油的氣味,散落的顏料,以及那種孤絕的氛圍。
林晚站在畫架前,凝視著空白的畫布,很快便沉浸了進去,開始用顏料構建她內心的圖景。
今天的筆觸比昨天更穩定一些,色彩也多了幾分克製的冷靜。
許以安沒有打擾她。
她找了個離林晚不遠不近的角落,小心翼翼地鋪開自己的白紙,擰開兒童水彩筆的蓋子。
她沒有去看林晚畫布上的內容,而是抬起頭,悄悄地、認真地觀察著林晚本人。
觀察她微微蹙眉時,纖長睫毛投下的陰影。
觀察她蘸取顏料時,手腕優雅而穩定的弧度。
觀察她凝視畫布時,那雙漂亮眸子裏專注到近乎執拗的光芒。
然後,她低下頭,用胖乎乎的小手,握住那支對她來說還有些粗的畫筆,開始在白紙上笨拙地塗抹。
她畫的不是風景,不是靜物,而是正在畫畫的媽媽。
線條歪歪扭扭,比例嚴重失調,大大的腦袋,小小的身子,紅色的裙子像一團燃燒的火焰。
她畫不出林晚精致的五官,隻能用力地點了兩個黑點當作眼睛,又在眼睛下麵,用一道短短的、向下的弧線,試圖捕捉媽媽眉宇間那抹總是化不開的憂鬱。
她畫得極其認真,小臉都繃緊了,連呼吸都放輕了,完全模仿著林晚沉浸其中的狀態。
一時間,畫室裏隻有兩大一小不同的筆觸聲音。
林晚的畫筆在畫布上沙沙作響,富有節奏和力量。
許以安的彩筆在紙上發出窸窸窣窣的、略顯稚拙的摩擦聲。
不知過了多久,林晚似乎告一段落,放下畫筆,輕輕舒了口氣。
她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角落,落在了那個趴在地上、對著白紙一臉嚴肅的小豆丁身上。
鬼使神差地,林晚走了過去。
她的影子籠罩了許以安和那張畫。
許以安察覺到,抬起頭,看到林晚正低頭看著自己的作品,小臉瞬間有些緊張,下意識地想用手擋住。
林晚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那張畫。
畫上的自己抽象而扭曲,毫無技法可言,像所有這個年齡孩子的塗鴉一樣幼稚。
但是,那團代表裙子的紅色,塗得格外濃烈,幾乎要透出紙背。
那雙用黑點表示的眼睛下麵,那道代表憂鬱的短弧線,被她反複描摹,顯得格外清晰。
林晚的心,像是被什麼極其細微的東西,不輕不重地刺了一下。
許以安看著林晚沉默的側臉,看不出她是喜是怒,心裏七上八下,小聲囁嚅道:“安安畫的是......是媽咪畫畫的樣子......畫得不好......”
林晚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目光終於從畫紙上移開,落回到許以安帶著不安和期待的小臉上。
她沒有評價畫得好壞,也沒有像往常那樣冷漠離開。
她隻是極輕、極快地說了兩個字,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還好。”
說完,她便轉身,回到了自己的畫架前,重新拿起了畫筆。
隻是這一次,她的背影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樣,繃得像一根隨時會斷裂的弦。
許以安愣愣地看著林晚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那張幼稚的畫,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美人媽咪說她的畫“還好”?
沒有斥責,沒有無視,而是給了兩個字的評價?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喜悅湧上許以安的心頭,讓她的小臉瞬間亮了起來,嘴角控製不住地向上揚起。
她小心翼翼地卷起那張被評價為“還好”的畫,像捧著什麼稀世珍寶。
她知道,這微不足道的兩個字,對於林晚而言,可能已經是她能給出的、最大限度的認可和靠近。
這座堅不可摧的心防,終究是裂開了一道細微卻足以令人寄以希望的口子。